分享

曹虎||尘封岁月

 严陵河曹虎 2020-08-16

作家走笔·公号专栏·文学芳草地

Yanlinghe  Literature

【NO·113期】

尘封岁月

文|曹虎

岁月悠悠,无尽往事涌上心头,有经历的,有听老辈说起的,总有一吐为快的冲动,尤其是老家的那棵老枣树,总在眼前闪现,老奶、爷爷的音容笑貌随之浮现眼前。
老家的老枣树一直矗立在我的心中。
老枣树树干粗壮,树皮沧桑褶皱,枝桠突兀,斜立在房后,老枣树已有60多岁龄,与爷爷同龄,是当年老高爷栽种的,树前的土坯瓦房年代更早,有120年的历史。这些都是小时候老奶告诉我的。
1

印象中老奶是位拄着拐杖的小脚女人,并不是“三寸金莲”一步三挪的样子,走路很迅速。她个子不高,层层皱纹的脸上满是慈祥,还记得老奶拿着砍刀在枣树上“砍三刀”的情景。
农历四月,老枣树开出一簇簇淡青色的小花,花儿不甚清香,但却引来蜂儿飞舞。这时节老奶便会手持砍刀来到树下,她一边砍着枣树一边念念有词:一刀枣亢稠,两刀鼓爪爪,三刀红又大……枣树上留下一道道砍痕。说来也奇怪,每年老枣树都似焕发了青春,枣子结得繁稠,又红又大。
小时候对老奶砍枣树不很了解,觉得这是迷信的一种做法,今天眼界开阔了才知道枣树挂果前环切一层外皮,确能提高成果率,促使枣子长势更好。还听老人讲,在枣树上砍刀能够增加枣木的硬度,过去的牛车车轱辘是用木材做成的,所采用的木料便是枣木,枣木本就瓷实,在枣树上砍刀会让枣树生成“枣丁”,做成的车轱辘更结实耐磨了。
阴历七月,枣子渐渐长大,快要成熟了,站在树下,看着树上那亮闪闪的泛着红晕的枣子,眼馋得不行,想用石子打下,一想又不行,枣树紧邻着瓦房,一不小心把瓦砸烂事就大了。老奶找来一根长竹竿,我瞅准那又大又圆的枣儿一竿子下去,噗噗啦啦落下了不少,赶忙丢下竹竿拾起枣子,一口咬下,甜丝丝的非常过瘾。
过了八月十五,枣子熟透了,开始卸枣了。四叔提着篮子爬上房坡,依附在瓦上,把够得着的全摘下来,后骑在房脊上,用竹竿一阵猛敲,枣子纷纷滚落下来,老奶拧着小脚不停捡拾着,我飞快地跑着追逐着蹦得老远的枣子,欢快地笑着。

老奶说从枣树栽上结枣以来,一直都是硕果累累,接济着全家人的口粮。


老奶是一个勤劳的人,从来没见她闲坐着,手里总是摸绰有活,纺花、搓麻绳、剥玉米……我家人口多,老奶总是把搓好的纳鞋底子用的麻绳送给妈妈,那时的鞋子都是家里自己做的,细麻绳是纳鞋底子的主要原料。
老奶是一个苦命人,小时候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到柴庄村,她也被母亲带过去了。在一次吃饭时,不小心一盆热饭从头上扣下,家人见状急得束手无策,一串门的邻人急忙把她拎起丢进恶水桶中才保全了性命,头上身上还是留下了不少疤痕。与老爷结婚后婆婆一直不喜欢她,一年到头不与她说上几句话,整日战战兢兢地生活着。老爷是个死犟的实干家,只知道埋头耕地,省吃俭用,不会体贴心疼妻子,家中原有的半亩薄地硬是让他给倒腾为几十亩良田。老奶曾讲过,一次他心疼老爷就自作主张用一点白面做了一碗面疙瘩送到地里,被老爷破口大骂了一顿,说谁让做这饭了,要吃自己拿回去吃。老奶满含眼泪扭着小脚拿回家了。
老奶最骄傲的事就是提起爷爷,当我问起爷爷时老奶眼睛就亮了,脸上的皱纹也像绽开的花儿,爷爷是他的骄傲。

她总说老枣树是与爷爷命运相通的,枣树是有爷爷那年栽的,枣树旺,爷爷就好。

老奶活了90岁,1988年底无疾而终。
记得那一年树上枣儿比往年少结了许多。
2

老家的房子是两进院,前面是老祖房,后院是后来盖的砖山瓦房,爷爷奶奶们住在前院,我家和二叔家住在后院。从老房子东墙边的过道穿进去就到了后院,老枣树就长在后院的前边老祖屋的后面。

爷爷也喜欢这棵老枣树。

老奶去世后爷爷总喜欢在老枣树下闭眼坐着,也许在念想他的娘亲,也许在回忆自己戎马倥偬的一生。
爷爷是革命老干部,80年已经离休,老祖屋的条几上至今还摆放着当年颁发的“光荣离休”几个大字的匾额。
爷爷话不多,面色较黑,再加上表情严肃,外人暗里都称他“曹黑脸”。
我的认知里爷爷是位正直无私甘于奉献的人,像老枣树一样外表无华,其实一直在默默奉献。


爷爷出生于1918年。
老奶曾给我讲了不少爷爷的故事。
爷爷入党较早,从有关记载得知在39年就加入了党组织,自此出生入死,融入党的伟大事业中去。
老奶说解放前爷爷领着村内的群众与地主进行斗争,斗争了5个多月,村内陆主富农终于低头,答应了群众的要求。我查询资料了解到爷爷当年冒着危险与村内陆下党一道,带领群众到地主家理论,使镇平县委会“按人口征兵,按地亩摊派壮丁安家费”的决议得到执行,维护了贫农的利益。
提起爷爷抗日,老奶神色肃穆,她说营里参加抗日的死了好几个人,爷爷命大,死里逃生。
 三叔知道的事情详实些,他告诉我42年爷爷受党组织派遣隐瞒党员身份随同国民党部队一起开赴“东乡”(漯河、遂平在镇平东部,镇平人统称东乡)参加抗日战争。爷爷时任排长,带领战士奋勇杀敌,一次他们所在的二团在遂平被数倍日军包围,紧急时刻全团战士化整为零分散突围,爷爷几人杀开一条血路冲了出去,但全团多数战士都牺牲了,只有几十人突围成功。
后来我问起爷爷,他也唏嘘不已,眼圈红红的,不肯多说。

 三叔还知道1946年爷爷所在的暂编27师被国民党以部队“赤化”为由强行遣散,爷爷也回到了家乡。

常年征战,爷爷大病一场,历时一年才痊愈。

地下党联系人早已失散,爷爷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爷爷常在老枣树下默默坐着,老枣树则善解人意地陪伴着爷爷,一阵风儿吹过,枣叶儿颤动,似在安慰着爷爷苦闷的心情。

1947年病好后,爷爷开始积极寻找组织。部队党组织失散,曹营党支部也在他到“东乡”抗日时被叛徒出卖遭到破坏,一时寻找组织无望。

1948年冬爷爷终于找到了当时的入党介绍人,介绍人说爷爷与党组织失联太久,需要重新入党。爷爷重新递交了申请,二次加入党组织。

1949年春爷爷在彭营区参加工作,任武装部长。


又干上革命工作的爷爷似焕发了二次青春,全身心投入到党的事业中去。听老奶讲,当时彭营也不安全,土匪没有完全肃清,他们白天不敢露头,晚上经常出来搞破坏,遇到共产党人就杀。爷爷白天在区里工作,夜晚带着枪在野外露宿。

老奶说他听说爷爷这些事整日心神不宁提心吊胆,总悄悄在老枣树下祈祷爷爷平安无事。

53年夏爷爷在杨营区任区长,老高奶突然病故,因工作繁重,爷爷没能回家奔丧,惹得家族人对爷爷很有看法,老奶也抱怨爷爷“不懂事”,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不回来看一眼。

最不可思议的是老爷被饿死了,当时正值58年“年成”,老爷老奶姑姑三人在家,每天靠着队里分的一把红薯干苦苦度日,那年老枣树也挂果很少,不能接济家中粮食,饭量大的老爷口粮不足饿得浮肿而死。老奶不理解在外当官的爷爷怎么不往家里稍稍匀一点粮食,也许一点点老爷就不会饿死了。

奶奶回忆的一段往事让我对爷爷有所了解。1957年爷爷到卢医工作,一次奶奶去领取给家属分配的粮食(红薯干),通讯员专给奶奶挑选了成色好的,奶奶十分感激,回家给爷爷说起,没想到爷爷十分生气,径直找到通讯员狠狠批评一顿,并把红薯干退回去重新领取。“曹黑脸”的名号也许就是从那时传开的吧。

爷爷刚到卢医工作不久“审干”运动开展了,由于他在“东乡”抗战的几年与组织失联,被认定为历史污点,几经审查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还是被下放到县家畜保育站改造,工资也由19级直降到23级。

奶奶说那段时间爷爷情绪非常不好,回次家总静静地坐在老枣树下喝着闷茶,心中的委屈无从倾诉发泄。爷爷的心情差到极点,流露出轻生的念头。多亏他的一位好友专程赶来与爷爷倾心长谈了整整一天,爷爷才放下了包袱,打消了消极思想。


3

离休后,爷爷也不闲着,他在后院发展“庭院经济”。在老枣树的旁边有几口大缸,里面养着土元,有小拇指甲小的,也有铜钱样大的,密密麻麻,我曾趴在缸沿上往里看,还好奇地拿起一只细细研究。爷爷还养有鸡,依着西边院墙盖起四间小房子,外面用竹竿圈起来,鸡子就散养在里面,有时一只鸡子惊叫,里面几十只鸡子都惊恐“咯咯哒”一阵合唱,很是热闹。

这些年枣树都很丰产,打枣时爷爷像个孩子似的撵拾着,笑着,掉到土元缸里的也被他捡起来了。

爷爷还养了一头牛,农忙时节他能亲自扶犁种地,庄稼活爷爷也是一把好手。

爷爷不信邪,从不信神,他也不让家人搞迷信。一次有个从马一店过来的观相先生在村里很是吃香,各户争相往家里请,母亲也“荣幸”请到了家中。当时我家盖了新房,已从老宅子搬出来了。爷爷听说后跑过来要拉观相的到公社去,观相人吓得腿都软了,灰溜溜地出门跑了。

爷爷爱管“闲事”,他看到有人在地边沟里取土就立即制止,边沟是用来灌溉用的,随便取土怎么能行,为此遭到不少人的记恨。

爷爷关心着村内的经济发展,看到村内芝麻产量低,群众吃油困难,他直接找到当时县长庞云成,谈了种植花生提高群众生活质量的想法,庞县长给予大力支持,多方协调花生种子,发放给群众种植。当收成时看到白花花的一片,老百姓都忘不了“曹黑脸”的好。

老奶去世后,爷爷日渐衰老,拄起了拐杖,爷爷整日爱坐着,老宅后院老枣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垒起来个石桌子,爷爷端来茶杯坐在石桌边闭目养神。

89年我考入了内乡师范学校,记得去学校的那一天,爷爷拄着拐杖站在路边目送着我,很远了回头看时,还能望到路边站着的爷爷模糊的身影,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爷爷老了,98年因病与世长辞。

老枣树见证着爷爷坚强奋斗奉献的一生。老枣树也许太老了,爷爷去世后没见结过多少枣儿,以至于后来不再结枣了,再后来由于枝丫影响到了老祖屋的瓦,被放掉了。

©原创作品  授权发布(公众号转载须联系作者授权)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