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卡尔·波普尔:所有的人都是哲学家

 灵魂医学 2020-08-18

|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1902年7月28日——1994年9月17日),男,哲学家。1902年7月28日生于奥地利维也纳(当时属于奥匈帝国)的一个犹太裔中产阶级家庭,毕业于维也纳大学。1928年,他获授哲学博士学位,1930年至1936年间在中学任教。1937年,纳粹主义势力抬头,波普尔移民至新西兰。他在新西兰克赖斯特彻奇市(即基督堂市)的坎特伯雷大学任哲学讲师。1946年迁居英国,在伦敦经济学院讲解逻辑和科学方法论,1949年获得教授职衔。

Karl Popper

魏韶华|绘

哲学的智慧

文:卡尔·波普尔

译:孙伟平

我看哲学的方式是迥然相异的。我认为, 任何人,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都是哲学家, 只是有程度的差别。我当然同意, 存在着特异且排外的人群即学院哲学家, 但是对他们的活动和方法, 我远不具有魏斯曼所具有的热情。相反, 我觉得对于那些怀疑学院哲学的人 (在我看来, 他们是某种哲学家) 更有话说。无论如何, 我强烈反对一种哲学观念, 即认为在知识界和哲学界存在少数精英的观念, 这种观念的影响已渗透在魏斯曼的论文之中, 尽管文中没有考察且从未提起它。

当然, 我承认, 确实有过少数几位真正伟大的哲学家, 并且还有少量哲学家尽管称不上伟大, 但在许多方面是值得钦佩的。他们的思想尽管对任何学院哲学家来说具有相当的重要性, 但是, 哲学并不在下述意义上取决于他们, 就像绘画取决于伟大的画家, 音乐取决于伟大的作曲家一样。此外, 伟大的哲学, 例如前苏格拉底哲学就早于所有学院和职业哲学的哲学。

拉斐尔《雅典学园》

在我看来, 职业哲学从来不曾做得太好, 它总是迫切地需要为自己的存在权利辩护。我甚至觉得, 我本人是一位职业哲学家这一事实把我置于一种尴尬的境地:我觉得它像是一种罪名。我必须服罪, 并且像苏格拉底一样提出申辩。

我求助于柏拉图的《苏格拉底的申辩》, 因为它是所有哲学文献中我最喜爱的著作。我猜想从历史角度看它是真实的——它大体上告诉我们苏格拉底在雅典法庭上说了些什么。我喜欢它, 因为这里说话的是一个诚实而无畏的人, 而且他的申辩很简单:他坚持认为, 他意识到了他的局限性, 他的不明智, 也许只应把他意识到自己不明智这一点除外。而且, 他特别喜欢批评故作高深的行话, 他还是其追随者的朋友, 一位好公民。在我看来, 这不但是苏格拉底的申辩, 而且也是一篇感人至深的哲学申辩。

雅克·大卫《苏格拉底之死》

我们来看一看针对哲学提出的控告。很多哲学家, 其中有些是伟大的哲学家, 从来不曾做得太好。我要列出伟大哲学家中的四位——柏拉图、休谟、斯宾诺莎和康德。

柏拉图——所有哲学家中最伟大、最深刻、最天才的哲学家, 他对于人类生活阐述了一种我发现是令人厌恶且确实可怕的观点。然而, 他不仅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和最大的哲学学派的创始人, 而且是一位伟大而富于灵感的诗人;他著有许多文字优美的著作, 其中有《苏格拉底的申辩》。

他和他之后的相当多的哲学家的通病是:相信在哲学王国里存在精英。这与苏格拉底形成鲜明的对照。苏格拉底要求政治家必须是智慧的, 也就是意识到自己所知甚少, 而柏拉图则要求智者即有学识的哲学家应该是绝对的统治者 (自从柏拉图以来, 妄自尊大已成为哲学家最流行的职业病) 。而且, 在《法律篇》第十卷中, 柏拉图构想了一种令人想起宗教法庭的机构, 并且他几乎建议为治愈异端分子的心灵而设立集中营。

柏拉图塑像

休谟不是一位职业哲学家, 他也许是除苏格拉底之外所有哲学家中最坦诚和最明智的一位, 并且还是一位十分谦和、崇尚理性、不带偏见的人。但是, 由于受一种不幸且错误的心理学理论和一种教他不相信自己杰出理性能力的知识论的引导, 使他接受了一个可怕的学说:“理性是, 而且应当只是激情的奴隶, 除了侍奉和服从于激情外, 它不可能具有其它的职能。”我乐于承认, 没有激情就不可能成就任何伟大的事业, 然而我相信的正是休谟命题的反题。在我看来, 运用我们所具有的有限理智控制激情, 这是人类唯一的希望。

 休谟

斯宾诺莎是伟大哲学家中的圣徒。与苏格拉底、休谟一样, 他不是一位职业哲学家, 他所持的观点几乎与休谟相反。但是我认为, 在某种意义上, 他所采用的方法不仅是错误的, 而且也是道德上不可接受的。他像休谟一样是一位决定论者, 对他来说, 人类自由仅仅在于能够清晰地、明显地、充分地理解我们行为的真实的强制原因:“情感是一种激情, 一旦我们形成了关于它的清晰而分明的观念, 它就不再是激情了。”只要它还是激情, 我们就在它的控制之下而不能自由;一旦我们获得了关于它的清晰而分明的观念, 我们虽仍然由它所决定, 但是我们已将其转化成我们的理智的一部分。斯宾诺莎教导说, 独有这样才是自由。

我认为这一学说是站不住脚的, 是唯理论的危险形式, 即使我本人也是某种唯理论者。首先, 我不相信决定论, 我认为, 斯宾诺莎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提出强有力的证明以支持决定论或者调和决定论和人类自由 (也就是常识) 之间的矛盾。在我看来, 斯宾诺莎的决定论是典型的哲学家的错误, 即使我们正在做的许多事情 (但并非全部) 是被决定的、甚至是可预言的, 这一点毫无疑问是真实的。其次, 过度的“激情” (斯宾诺莎所理解的) 使得我们不自由, 尽管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真实的, 但是只要我们不能形成关于我们行为动机的清晰、分明和足够理性的观念, 我前面引用的他的命题将使我们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但是, 我断言, 我们决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尽管在我们的行为和在与我们的同伴打交道中, 我认为做一个有理性的人是最重要的目标 (斯宾诺莎确实也这样认为) , 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我们能够说我们已经达到的目标。

斯宾诺莎

康德是职业哲学家中少数值得钦羡并具有高度独创性的思想家之一, 他试图解决休谟的拒斥理性疑难和斯宾诺莎的决定论问题, 然而他在这两方面的尝试都失败了。

康德

以上四位属于最伟大的哲学家之列, 也是我很钦敬的哲学家。你会明白为什么我会为哲学感到羞愧。

所有的人,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都是哲学家。假如他们没有意识到有哲学问题, 他们至少怀有哲学成见。其中大多数成见是他们未经考察就接受下来的理论:他们从其智力环境或传统中吸收了这些理论。因为这些理论很少是被明确意识到的, 在它们没有被批判地考察就被拥有的意义上, 它们是成见, 即使它们对人们的实际行动, 甚至对他们的整个生活来说可能是十分重要的。

人们有必要批判地考察这些广为流传、影响深远的理论, 这就是为职业哲学家的存在权利所作的申辩。

诸如此类的理论是所有科学和所有哲学的不可靠的起点。所有哲学都必须从可疑的并且常常是有害的未经批判的常识观开始, 其目的是要达到澄明的、经过批判的常识, 达到一种更接近真理并对人类生活更少有害影响的常识。

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在我看来, 哲学从不应该、实际上也绝不可能与各门科学脱节。从历史上看, 所有西方科学都是希腊人关于宇宙、世界秩序的哲学思辨的产物。所有科学家和所有哲学家的共同祖先是荷马、赫西奥德和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对于他们来说, 中心问题是探索宇宙的结构和我们在宇宙中所处的位置, 包括有关我们的宇宙知识的问题 (在我看来, 这个问题对全部哲学来说仍是决定性的) 。并且对各门科学及其发现和方法的批判性研究仍旧是哲学研究的特色所在, 即使在各门科学已经脱离哲学之后也是如此。

在我看来, 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标志着整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 最伟大的智力革命。它标志着一个延续了二千多年的梦想的实现;它标志着科学的成熟, 标志着科学已经脱离哲学而独立。但是,牛顿本人像所有伟大的科学家一样, 仍旧是一位哲学家, 并且仍旧是一位批判的思想家, 一名探索者, 一名自己理论的怀疑者

牛顿

我将用一些明显非学院哲学的论述来结束本文。

一位参加了首次登月飞行的宇航员, 由于在归程中说了一句简单而聪明的话而赢得声誉 (我凭记忆引用) :“在我的有生之年, 我已经看到了好些星球, 但每次都让我想到地球。”我认为这不是一般的智慧, 而是哲学的智慧。我们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生活在这奇妙的星球上——或者为何这里会有生命一类的东西, 从而使得我们的星球如此美丽。但是我们生活在这里, 我们有一切理由对它们感到惊奇, 并对它充满感激。全部科学告诉我们, 宇宙几乎缺乏物质, 哪里有物质, 哪里的物质就几乎处于一种混沌、骚动状态, 并且是不适于居住的。可能很多其它的星球上也有生命, 然而如果我们随意地在宇宙中选取一个地方, 那么, 在那儿发现生命载体的概率 (根据我们可怀疑的当代宇宙学来估算) 将是零, 或接近于零。因此, 生命无论如何具有稀有东西的价值, 它是珍贵的。我们总是易于忘记这一点, 轻率地对待生命, 也许是出于缺乏思考, 或者, 也许是因为我们美丽的星球无庸置疑是过分拥挤了些。

人人都是哲学家, 因为任何人都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对生死采取一种态度。有些人认为, 生命是没有价值的, 因为它必将终结。他们看到也可以提出相反的论证:如果生命没有终结, 那么生命将没有价值;在某种程度上, 正是随时都有失去生命的危险, 才使我们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价值。

真正的无知不是知识的缺乏,而是拒绝获取知识。

精彩回眸: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