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史克己 | 翻检岁月~打枣

 卷小耳 2020-08-18

翻捡岁月

打  枣

史克己

庄稼人的日子和村子里随处可见的枣树有着某种深刻联系。枣树是时令和农事的代言者:枣芽发,种棉花;七月十五枣红圈儿,八月十五枣落干儿。枣树是庄稼人性格的某种说明,就象那句有名的谚语:枣木棒槌,一对儿;枣子酿的酒叫做“枣杠子”,也蕴含着一种硬生生的朴讷之气。不消说,在农谚和歇后语里,枣树和枣子的形象是实用而野性的,这与它带给人们的欢乐和愉悦相比,实在是星星对月亮的陪衬,露珠对荷花的点缀。

单说一个打枣吧,那样的狂欢对儿时的记忆绝对是刻骨铭心的。我的老家村里的枣子,大概分为三种,最常见的当然是大枣,也叫婆枣,第二种是小枣,学名金丝小枣,第三种是枣中的极品,叫马牙尜尜枣,只有村里脾气古怪的单身汉大贵申的院里才有两棵。婆枣肉厚,但糖份较少,也爱招虫蛀,成熟期也较早,七月十五枣红圈儿,大多指婆枣。打婆枣多半是在它似熟未熟之前,将其一网打尽,为的是做一种让人馋掉牙的食物——醉枣。由于枣子还未熟透,必须借助外力和工具,工具中以竹筢子最为相宜。不会打枣的人往往觉得木棍或竹篙更为省事儿,其实不然,木棍竹篙看似省力,但总是打在枣树的树框树杈上,掉落下来的以树叶为多,枣子极少。而用竹筢子轻轻一拂,便收获许多的枣子而绝少凑热闹的树叶——这多少也验证着一个生活的道理:越是热闹的地方,就越收获不到相应的果实。倘若在竹筢下放几个洗衣盆,还真有几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境呢。婆枣打下来,经过主妇的筛选,一颗颗个头匀实,未遭虫蛀的大婆枣被挑选出来做醉枣。一个小碗里盛着枣杠子酒,轻轻一擦,枣子就像被涂上胭脂一样,害羞地躲到预备好的瓷瓶里去开始它诗意的冬眠。枣杠子酒做醉枣,是枣的生命循环往复,是绿色的轮回。而醉枣的瓷瓶须用掺了谷糠的泥封住瓶口,然后,你就单等着赴一个醉人的春节美食之约吧。

打小枣的过程就简单多了,不用工具,不用竹筢或木棍,只须一个大人站立于树下,用力摇动树身,玲珑小巧的小枣便相跟着纷纷委身于大地的怀抱,那是真正的落红无数,落英缤纷,红的是枣,黄的是叶,阳光舞蹈于其间,恰如梦境一般。奇怪的是,无论大人怎样用力,甚至几个小孩子也上去帮忙,但总有几颗小枣不肯坠落,它们顽强地栖身在树梢的顶部,准备迎接严寒秋霜,尽显刚强和高贵。大人总会说,收玉米还得给土地爷留下几棵“枪杆”(未授粉的玉米秸)呢,好东西哪能吃独食,也叫老天爷享受享受吧。

小枣最宜做枣糕和枣饼子,玉米糁的粗粝和小枣枣泥的细腻混合而成的乡野美食风味,是人生的领航标,让人一辈子不忘记自己的故乡。

枣中的极品马牙尜尜枣,我似乎从未看到过它成熟时的模样,更甭提打枣了。因为,单身汉大贵申家的两棵马牙尜尜枣树,总是在未成熟时节,被馋嘴的孩子们偷吃殆尽。偷吃马牙尜尜枣的过程真可谓惊心动魄,不亚于一次舍身冒险,因为马牙尜尜枣虽然好吃,但它的树身上却生长一种令人生畏的毛毛虫,村里人叫它“扒角子”,也称“扒勾儿”,它的蛰人本领着实厉害,比起蝎子和黄蜂,有过之而无不及。偷吃过马牙尜尜枣的乡下孩子,没有不被“扒角子”蛰过的,那种既痒且疼,忍疼易,忍痒难的切身感触,和马牙尜尜枣的甜美一起沁入了每一个青衣少年的心底。

单身汉大贵申打枣有自己的独门秘笈,上树前先用火把把树身烧烤一遍,领口袖口系结实,“扒角子”找不到汗毛,便无处下针蛰人。他往往把硕果仅存的一瓢半瓢马牙尜尜枣孝敬给村里辈份最大的老人。这样一来,大贵申家的极品枣树品相是最差的,黑不溜啾,伤痕累累,但它结出的果实,却“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

我的一位同事,是研究地方民乐的,一生喜好吃枣,家里枣树成行,品种各异,每年的八月节都要邀同仁赴他的枣子宴会,我亲眼见他一次吃了半簸箕枣子,却未见他因吃枣而胃疼。他创作的音乐作品《枣花盛开》后来还获了国家级大奖。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等我死了,不要放哀乐,就在灵堂上放一首唢呐吹歌《打枣》吧。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