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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乡有句俗语：七月十五枣红肚，八月十五枣上屋。父亲因病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到了农历七月底，我们送他回家，母亲说，把树上的枣打了吧，你们挑点好的带着走。今年雨水多，枣都不怎么好，蔫的坏的落了好多。要是等八月十五再来，估计就剩不下什么了。
我们家里的枣树只剩了院子里这一棵躺枣树和原来的村外围子沟边上一棵圆铃枣树。敲了几杆子，也挑不出几粒完美的。生吃和蒸熟了吃都可以，就是可惜做不了醉枣了。 在树下拾枣时，看着青青红红的枣子落在地上，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在枣园里的时光。 小时候，我家的枣园有两个院子那么大。 进了农历六七月，便有早红的落枣。特别是刮风下雨后，枣林里就落下好多被虫子咬过了的枣，有点红色的便有了一丝丝甜味，我们便从树下捡了来洗了盛在茶缸里吃。
其实最好吃的是小枣。只要发红的就脆脆的酸中带甜，那滋味是现在的冬枣也没法比的。但是这种小枣树并不如躺枣和铃枣树那样随处可见。谁家门前屋后有小枣树，小孩们都知道。一旦那枣红了能吃了，就爱凑一起去那树底下转悠，瞅着没有人的时候从地上捡块砖头或坷垃块向树上扔去，砸下来的枣捡捡就装进衣服口袋跑了。每逢这里，就会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看枣的老太太，在后面追着吼几声骂几句，但是小脚老太太眼花，一般也认不住是谁家的孩子，跑不动，也追不上这些孩子。就算认出了谁家孩子，逮住了，也没有人会真的把这些孩子们怎么样。有时有割草的孩子，把手里的镰刀扔到人家树上挂住了，回家交待不了，还得大家领着找上门去道歉再往回要镰刀呢。在乡村里，都说“偷瓜摸枣不算贼，逮住挨顿王八锤”。那时的孩子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零食，嘴馋了只能偷点瓜啊枣啊的。
不过打枣的时候，只要去帮忙，或者路过现场，就能捡着好吃的枣吃个够了。那时候家家枣树多，打枣的时候要请邻居和亲戚来帮忙，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年轻的小伙子爬到树上去用木竿子打，树下的妇女老幼就戴着斗笠拿着筐篮桶盆拾枣，树上的枣啪啦啪啦地落在斗笠上，落在身上，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十分热烈。
可惜这些年家家盖房子把枣树砍去了不少，没有原先成片的枣林了，人们都在外打工，也不看重树上结的那几个枣，早年打枣的盛景也不再重现。 打下的新鲜枣儿，那些没有虫眼没有破损的被挑出来做醉枣，不用水洗，盛一碗高度白酒，用筷子夹枣在里面涮一下，丢进瓷坛里，坛子口用蓖麻叶盖上，再覆上一层黄泥封了，过年的时候一开坛，又酥又脆又甜的醉枣带着酒香盛在盘子里，是待客的好果品。剩下的枣儿，就被晒成了干枣。到过年时，用来蒸年糕、花卷。
我们上小学时，正流行一首歌： “大红枣儿甜又香，送给咱亲人尝一尝……”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树上结出的大红枣儿是乡村人家能拿得出手的为数不多的特产。腊月里，母亲缝制好一个个小白布口袋，把我们晒好的干枣一颗颗精挑细选装进去，然后再到二十里路以外的公社驻地的邮局里，邮寄给远在外地的亲戚们。值不值钱的，表达的就是个心意。 一年又一年的，村里的枣树和村里的人一样，有的老了，有的，消失了，我们这些当年的孩子都长大了，离开了家。每年枣儿红了的时候，或多或少，我们总能吃得上来自家里树上的鲜枣。在枣子的味道中，回到过去的时光，回想当年的岁月。  有一次，看到蒋韵的一篇小说《上纪世的爱情》，有个情节提到了枣树下，那个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直储存了很多年： “她离开了他家。来到黄昏的街上。晚炊的炊烟缭绕在小巷的上空。收音机播送着乐曲。一个嚎亮的女声唱着，“一树红花照碧海，一团火焰出水来……”那么宛转悠扬，没有人生琐碎和真切的痛苦。有人用自制的小车拉着水桶从她身旁地动山摇地经过，洒下一地的水渍。那水也许是用来灞西瓜的吧？ 谁家院墙里探出枣树，一颗小小的青枣“啪”地坠地，刚好落在她脚边。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她说不出的悲伤。生活是多么没有心肝啊，它一点不知道一个落榜的青年正经受着怎样的煎熬。 “佩先。” 她转过身。是他。他就像从地牢里刚刚走出的许云峰。蓬乱的长发几乎遮住他的眼睛。他们无言对视。他看她默默地流眼泪。他刚想开口说话，被她制止住了。 她抢在他前边这样说道：“先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就是，我也落榜了，我也没有考上大学，我非常难过。可是你知道我怎么安慰自己？”她停顿一下，深深地望着他黑沉沉的眼睛，“我想，假如保尔去不了的地方，我一个人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浑身一震。就在这一刹那他得救了。他脸上有了悲恸的表情。他像春天解冻的土地一样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她平静地淌着眼泪的脸是多么美丽和仁慈啊。 爱情就是在这一刻诞生。这之前，不过是一对孩子新鲜和浅薄的玩闹。他们彼此凝望对方，知道了，有什么重要的、性命攸关的事情发生了。 又一颗青涩的小枣，啪地落在他们脚下。”  不知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熟悉的感觉，仿佛觉得那就是我的青春，我的岁月，我的爱情，我的故事，在那个小巷子里，在那棵结满了青涩小枣的树下，我认领了它，又失去了它…… 每年此时，当那些青青红红的枣儿落在了脚下，心头涌上的滋味，是酸，是涩，是甜？像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况味，说简单，也复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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