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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散文】乡村那些人和事

 昵称69788314 2020-08-18

题记:我是在陕西关中大平原一个小农村长大的,少年时代的我,除了念书玩耍,也跟着大人在地里干活.村子不大,就一条正街,谁家吵吵几句也是一阵风似地转眼就全村都知道了。村子离公路较远,民风纯朴,记忆中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那些难忘的凡人琐事,那些吼着大秦腔开着粗俚的玩笑却朴实憨厚的父老乡亲们,早已驻进我的梦里,刻进我的骨子里……

凡人琐记文/瑜儿

七娃子

说起七娃子,当年在村里,可算是个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

七娃子排行老七,大名我们都不晓得。他娘大概生得太多了,不耐烦了。就这么顺嘴起了个小名,虽然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好多,可是辈分高,我平时都尊称他一声七叔的。

印象里,年轻时的七娃子是个混蛋类的人才,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庄户人称他“二逑货”,平时看见多是他东倒西歪的摸样赖在人家院子里。被主人撕来赶去,丑态毕出脸丢尽他都不当一回事的。红白喜事哪家有热闹他就去哪家凑,嬉皮笑脸的,干活倒也卖力气,也就为讨些不花钱的酒喝,主家却并不大欢迎的。因为这个酒鬼喝多了就总有花样,折腾的主家不得安宁,可是却没人敢惹他,还得好言哄着。

我就碰见过两回,一次是村东头羊娃家娶媳妇,刚开过一排席,娘家客刚送走。七娃子就开始闹了,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只见他窜上窜下,跳来跳去,眼睛瞪得跟牛铃似的,满嘴胡说八道。新娘子被他追到了厨房里,吓得哭了。村里几个人来拉他,还被他骂的祖宗八代都差点从坟头里跑出来。有人去叫他的兄弟和老娘,几个哥哥理都不理,只有他老娘,一步并三步的跑了来,连哭带骂的跟着好几个壮汉把他推搡了回去。

还有一回,我跟着父母从地里回来,七娃子就躺在街中间的泥地上,撒泼打滚的叫骂,骂他的兄弟嫂嫂,骂他的老娘,周围有几个看热闹的,倒是不见他老娘,一问才得知。他老娘说他喝酒丢人,娶不上媳妇,他连他老娘也打了。徐州招聘

要说这样的二杆子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啊,嘿。你还别说,有个卖啥的就有个买啥的,七娃子还真娶回一房媳妇,摸样不赖还挺有文化。他老娘脸笑成了菊花,他也安分了老一阵子。一两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媳妇还折腾得在家里开了个小卖部。那个时候的七娃子,说得上满面红光了,逢年过节村里那面鼓,总给他霸占着,虽然鼓点杂乱,敲着敲着就乱套了。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他还是摇头晃脑兴高采烈的把鼓槌抡的喜欢的。

然而好景不长。后来,我却陆陆续续听到了他们两口子开始吵架,他又开始嗜酒装疯打娃打老婆,打老娘,还把他老娘赶出去一个人过活。再后来听说他老婆跟村里另一个人暧昧,闹得是沸沸扬扬。再后来我出了嫁就再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前年小弟结婚,酒桌上我又看到了他,明显衰老的七娃子居然还是老样子。喝的红脖子涨脸的跟人抬杠。可惜没人搭理,他自己一个人也闹不起来。七娃子一直比较佩服我父亲,因为父亲敲鼓那两下子比他好太多了。所以在我们家这还算安分。父亲给他敬了一根烟,他又开始张狂了,得意洋洋的说起自己的光辉事迹,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父亲呵呵的笑着,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谝着。他正忙端盘子的儿子旁边经过,撕扯着他的衣服,瞪了他一眼,他立即闭嘴,只埋头吃菜了。

时隔不久,我又在移动缴费营业厅遇到了他,我喊声七叔,他立刻凑了过来问我:英子,你知不知道那种手机好用啊。我问他想买什么手机,他说想给儿子买一部,儿子大了需要。他这辈子那用过手机啊,身上只装了七百块钱。正不知道买什么好呢,我的眼睛瞄向柜台,看到七娃子的儿子正低头仔细的挑选着,算得上俊秀的脸上堆满了笑,刚二十岁的男孩很乖,还轻轻叫了我一声姐,真是没想到,一晃他也这么大了,我推荐他去南街那家稍大一点的营业点,样式多些,质量也有保证,父子两兴高采烈的骑上摩托去了。儿子带着父亲,说说笑笑的很和谐。

我暗自为七娃子高兴,孩子大了,这个曾经的混账也好像收敛很多,估计他老婆这下也熬出头了。人都是会变的吧,岁月是一面忠实的镜子,照着你照着我也照着他,经过了多少年的风雨,不知不觉的也会成熟,变得懂事多了呢。

老钟叔

老钟叔家离我家不远,从记事起,我就总看到他。

他是我家的常客,大高个子。说话瓮声瓮气的,村里谁家过个红白喜事总少不了请他做账房先生,越是人多他越爱和人五马长枪的抬杠争论,总不服人。不过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老钟叔是个能人,起码在我们村是。虽然每次听我说这话时,父亲总会撇撇嘴,说他那是自能鬼哩,我也只好笑一笑便不言语了。

老钟叔和父亲每次见面总会抬杠,一个不服一个,总想分出个高下。可都抬了几十年的杠了,老也分不出高下来。父亲种西瓜老钟叔也种,父亲糊灯笼他也来凑热闹,这样那样的意见多的没完,父亲不耐烦了,说,你能你能,你给我糊一个看看,老钟叔跑回家,第二天就得意洋洋的拿来一个小小的孙悟空,手里还摇摇晃晃拿着一根小金箍棒。我们家的娃娃们都爱不释手,父亲这下没话说了。

老钟叔经常来,每次来跟在自家似地,搬个小板凳坐那,点根烟慢悠悠的抽,嘴里还哼哼着秦腔戏,两眼东瞅西看的。父亲的脸不高兴的拉着,不一会两人就得抬起杠起来。从毛笔字谁写的正宗到谁糊的灯笼更好看。从村里谁家的家务官司对错到他两谁补得自行车胎更结实技术更好,鸡毛蒜皮天上地下总有杠抬,一磨就是一大晌。呵呵,真是没办法!

说句老实话,父亲的毛笔字写的是比老钟叔的好。可是年年春节卖对联,老钟叔都不少赚钱,他脑子活。又是村里的电工,那年月国家电力管的松懈,地方电工的权利不小。他联络自己的干亲家村长找几个小伙子敲着鼓,家家户户挨着送,锣鼓震天响,看热闹的一大堆。一副对子两块钱,谁家也不愿丢人都掏钱买了。还得敬上烟花生瓜子什么的。反正都要买对子。可父亲不买,他对这样老钟叔和村长这样胡整很不满,父亲是个直性子人,见不得人背后捣鬼。老钟叔也很知趣,鼓敲到我们家总绕过去。最后还给我们家留一幅送了来,说是免费赠送,看得出很用心写的,金粉红纸还蛮好看,父亲还不屑一顾不肯要。母亲打了圆场才勉强收下。

老钟叔画画得很好,他学的是新式木匠,又心灵手巧,会画漆画,谁家做个大立柜箱子什么的都乐意请他。虽然画的不过是些梅兰秋菊花草鱼虫,可是蛮精致也很挣了些钱。有一年春节我用水粉纸画了一幅福禄寿挂在中堂上,他来看见了。啧啧称好,说我有天分,好好学一定有出息。从此他每次来我家都要凑着那双近视眼,趴到画前仔细欣赏一遍,顺便把我夸赞一回,还告诉我他考过美术学校。只是因为成分不好没录取。说的我热血沸腾的热乎了很长一阵子。他还给我看他画的大幅山水。教给我不少画画的小窍门。连父亲都不得不服老钟叔这几下子。

按说,老钟叔一身的本事,还有些小聪明。那日子过得是肯定不错了。当然也确实不错。相继给三个儿子娶了媳妇,唯一一个女儿嫁到了远方,用老钟叔的话说,这女子有点瓜哩,嫁远点,省的丢人哦。三个儿子娶了媳妇老钟叔的家里可热闹起来了。整天的家务官司断不清。老钟叔两口子重男轻女,老大老二都每人生了三丫头,他自然不高兴。后来三嫂子进门,一胎生男,这回三嫂子成了老两口最爱,喜笑颜开的吃饭睡觉都不忘夸几句。木匠手艺也传给了老三,老大老二都被分出另过。这下更不安生了,先是大嫂子在场畔揪着婆婆的头发拉扯不放。被看热闹的娃们从东跟到西从南撵到北,一直到脸抓破衣服撕烂才被众人拉开,老钟叔缩在家里不敢出来,任凭他们闹。后来又是二龙和人不清楚,二嫂子找上门叫骂,被骂的那个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一浪高过一浪,那股子风把看热闹的人都煽回家里不敢出来拉架,被骂那家和老钟叔家就隔了一条路,老两口大门紧闭躲家里,也不知道心里都是啥滋味。

后来,三嫂子盖了新房,可是老两口不知什么原因却搬到公路上住去了。开了个修理部,连补胎修车带倒腾二手自行车,就是买了有些毛病的旧车子,修好坏的零件,又卖出去,一来二去倒也赚不少。我刚学会骑车时就买过一辆,五十五块钱,车子还擦得锃亮,老钟叔说赔本照顾我呢,本来要卖七十块钱的,可是后来我却听说他是三十几块钱从主人手里买的。

我每次回娘家总要经过三嫂子家,三嫂子是个爽快人,说话高喉咙大嗓子的。我有一次问三嫂子,我叔咋不搬回来呢,没啥生意,老两口住那里多恓惶啊,都没人管。三嫂子淡淡的说,我给你叔婶留着房子呢,他们自己不回来怪谁!人家的家务事咱也不清楚,我也便不再多嘴了。

老钟叔在公路上住了好几年,我虽然离得远了,隔一阵还是会骑个自行车回来看看,几个月前我回娘家却在三嫂子门口看到了晒太阳的老钟叔,两口子一边一个跟门神似的,看样子是搬回来了。我问母亲,母亲说,你老钟叔也可怜,重病了没人管,大虎子偷偷给了他老子两百元钱让婆娘知道了,他婆娘撵到医院把钱要回去,还把你老钟叔打了一顿,牙都打掉了,唉,造孽啊,也不知道咋教育她娃呢,你三嫂一气之下把老两口都接回家了,还放话谁敢再动老两口她就跟谁没完。

我惊惧万分,那个见面总微微一笑的大嫂子咋这么猛的,都这么多年了,还有多少化不完的恩怨和仇恨啊!

不知何时,父亲早已不和老钟叔抬杠了。见他门前经过总会喊一声,钟师,来喝茶!老钟叔就会拖着迟缓的脚步,慢慢的踱了进来坐下,慢慢的接过父亲递过去的烟,再长叹一声,我到了杯水端给他,走近了才发现老钟叔真的老了。快七十岁的人了,腰也驼了,头发花白的,额头的皱纹深的像刀刻。

我很想看看他的牙,可是他总是不抬头而且也很少笑。甚至嘴巴都很少张大的。生活的全部,也仿佛只剩下吃饭睡觉和晒太阳了。

旺财爷

在我小时候,村子还没现在这么繁华整齐,土屋瓦房多得是。高高矮矮没规划,烂墙碎瓦到处可见。那些脏兮兮的角落,也成了我们这些野孩子们捉迷藏玩耍的天堂。可是,村东头那个独门独院的小黑屋,我们是从不敢去的。

旺财爷就一个人住在哪里,玉米杆围成厚厚的一圈权当院墙,几根木条钉在一起就成了门。整天躲在他的小黑屋子里不知道做什么,只有天快黑时,才偶尔看到他垮着一个小笼,往南渠上,去给他的养的几只小羊割草。

旺财爷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五保户。无儿无女,也没老婆。按说他的条件不够五保,因为他有一个同胞兄弟,可是,旺财老汉说他没这个兄弟。他家人全死绝了,就剩他一个了。他天天跑到大队部大吵大嚷,没法子,队长就给他吃了五保。不过我听村里那些上年纪的人说,旺财爷其实是有过女人的,只是刚娶来没多久就得了重病,旺财爷跟他兄弟借钱被一口回绝,后来他的女人就死了,旺财爷也和他兄弟翻了脸,彻底断了来往。

我很讨厌旺财爷,与其说讨厌,不如说害怕。虽然论辈分我叫他爷,可我一声都没叫过他,我根本就不敢接近他。他常年都穿着一件黑衣服,身子弓的像虾米,脸上没什么肉,干枯的五官快挨到一起了,阴沉沉的脸上面无表情,很少见他和村里人说笑。村里的小孩都怕他,就连最捣蛋的牛娃,也不敢接近他的院子,我听说牛娃有一回不知天高地厚钻进去给老汉用柴禾抽了一顿,吓得尿裤子了。牛娃虽然坚决否认有这回事,然而我还是很害怕。

有一回我在渠上割草,顺渠岸跑过一只羊羔,雪白雪白的。我认得,这是旺财爷的羊。满村的羊,谁也没有他的羊拾掇的干净养的肥壮,羊屁股后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绳子,看样子是拔开了羊撅跑了的。我顺手捡起绳子,拉到草肥的地方,让羊儿吃草,不多时就远远地看到旺财老汉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我赶紧把羊撅扎到土里,提着笼转身就跑。听的他喊着哎--哎--!我没敢回头,心想这下糟了,他不会认为是我偷了他家的羊吧。一溜烟跑回家,只割了半笼草,还被母亲骂了一顿。

没隔几天,我去卖羊奶时又遇到了旺财爷,他提的一个空桶,擦身而过时居然冲我笑了一下,吓得我差点没把手里的羊奶桶掉地下。我怯怯的叫了一声爷,他居然答应了,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红的苹果递给我,转身弓着他的虾米腰走了。害得我愣了好一会神。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我第一次觉得这老头,好像也没多可怕嘛。

后来我和旺财爷就混熟了,慢慢的也不怕他了。村里有钱的人家都翻修了新房,旺财爷还是住在他那间小院黑屋里,他一贫如洗,自然盖不起新房,话说回来,他一个人盖那个房有什么用呢。他吃的五保,攒的羊奶钱也够零花了。

有一次母亲让我给旺财爷送去几个包子,我走进他的院子时他正在用梳子梳理羊身上的毛。我夸他羊喂的好,他就高兴了,开始话多起来,旺财爷说他无儿无女,羊就是他的命根子,他伺候他们很精心,喂的膘肥体壮的,白天把他们拴在院子里,晚上就拉进屋子拴在在床边。跟它们说说话它们也能懂得,还冲他们咩咩叫,比人强啊!我好惊异,羊怎么就能比人强呢,我想问旺财爷,一抬头却发现爷茫然望着院墙外,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咦,那不正是他那个亲兄弟家,热热闹闹的正大兴土木盖房子吗。

转眼又是好些年。我初中毕业出去打工也有些年头了,回家总是匆匆极少见到旺财爷了,过个年节啥的却都会去看望他,旺财爷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更老态,虽然干枯,却很精神。他还是喂着两只羊,还是割草放羊卖羊奶,见到我他还是很高兴的,每次见他我总要夸他的羊,那几年,一头大羊很值些钱,我还跟他还开玩笑,说爷的固定资产几千块呢,他也只是呵呵一笑。

我准备结婚那年,旺财爷整整七十岁了,头发已经花白了,头似乎快弯到了地下。我去看他时,他正吃力的提起一桶泔水去喂羊。

我说,爷,你年纪大了就别喂羊了,万一磕着摔着咋办啊。旺财爷说,娃呀,爷精神着呢,听说你说下婆家了,我娃是好娃,就得挑个好相呢!拉呱了几句我就走了。旺财爷把我送到门口,我走了老远,还能看到他孤单的身影佝偻在瑟瑟的寒风中。

没想到这竟是我见旺财爷的最后一面,时隔不久他就死了。他爱惜了一辈子羊,最后竟因为羊送了命。农村的冬夜,贼娃子多,几个蒙面的家伙半夜砸开了旺财爷的门,抢他的羊,旺财爷紧紧拽住羊腿不放。七十岁的老人了竟然给打得鼻青脸肿,还被贼娃子用绳子绑在床边,直到天明才挣脱爬到街上……

村里人都可怜老汉,几个妇女轮番去照料他,我母亲也去了,就连他那永不走动的兄弟,也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给旺财爷割了一斤肉送了来。可是旺财爷没了羊,不吃不喝,只是流泪。没过几天人就没了。

我是赶着回来的,却没见着爷最后一面,旺财爷被埋在了离村很远的北渠边,孤零零一座新坟,坟头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村里传来阵阵鞭炮声,那是旺财爷的亲兄弟,今天动工拆除旺财爷的旧屋,听说他的大孙子要结婚了,正愁没庄子盖新房呢。

我手里紧握着一只红发卡,那是爷临终前,交代母亲给我的。我弯下腰,把那只发卡轻轻埋进土里,用袖子抹了抹脸上早已冰凉的泪水,顺着来时的路,慢慢的往回走。天很冷,像是要冷进人骨头里去。西北风呼呼的吹着,老树被刮得东倒西歪,残留的几片枯叶也被吹落在空中,凄凉的旋转着,转眼已不知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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