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村里住着老两口，儿女们早已成家单过，一处处的新房子盖起来，越盖离老两口越远，老两口也越来越孤寂。 他们趁着冬日暖阳，拿了厚厚的棉垫子，搁在家门口的石墩子上，坐了晒日影儿。家还是老式的屋子，是老汉年轻时卖力气弄下得，房子颜色早已泛青，诉说着老汉的当年的能干。老婆儿是旧时代的人儿，个子娇小不识字儿，但是老汉儿知足：打年轻时候起，老婆儿就勤快，生养大六七个闺女小子，全靠她上炕缝棉被下炕去田里种粮食灶台前擀面条儿，老汉儿几乎一辈子除了做石匠，砌砖瓦，到手的钞票交给老婆儿，几乎啥家务活儿也不曾做过。 小山村不大，几十年过去，村西的石头被采光了，年轻有能力的都出外打工去了，不到年根儿就没人回来，村子就显得格外安静。 老两口说了一会儿话儿，人一老，耳朵就不好使了，磕儿也唠不成，就盼着能有个人从自家门前过，他们早烧好了开水泡好了茶，老婆儿还特意蒸了点儿菊花和梅花的小点心，如果能有人路过该有多好，也好问问儿子闺女和孙子孙女的情况。 早先，村里的小学校离这不远，每天来往的学生娃多，叽叽喳喳的，就像小鸟儿在唱歌，老两口就爱听，每一次见到孩子，他俩就拿出家里最好的吃喝来招呼孩子，有人簇拥着，老两口心里高兴，笑声也清脆了，尽管牙没了，可是那笑容就像手里的菊花点心，香喷喷的。如今听说县上重视教育，就在热闹的镇上盖了教学楼，十里八乡的孩子集中到那儿去了，村里就没有了这一丝儿鲜活气儿！ 偶尔也有路过的乡亲问候他们，老汉就高声喊：老伴儿，快点儿，把你拿手的点心端出来，再把我泡好的茶水拿出来！老婆拧着小脚儿，颠颠地去了，这里老汉就伸出干枯的手拉住来人，那人一边赶紧说着，别费事儿别费事儿，一边抽出手，急匆匆地就过去了。等到老婆儿欢欢喜喜拿了吃食儿出来，人已走远，只看见老汉儿拿袄袖子抹眼泪儿。 老婆理解老汉，拽拽老汉的衣袖，啥话也不说。老汉见了老婆，赶紧挤出笑容，努努嘴儿，两个相互搀扶着进屋去了。 隔壁住着一个瞎眼的老婆儿，靠着儿子媳妇过活。老两口的耳朵不好使，却能听得见隔壁媳妇尖利的骂声，每每听到这些，老汉就安慰老婆：“老伴儿啊，和老王婆比起来，咱俩还算好的，起码自己能做口吃的，儿女们虽不常来，却也孝顺，还知道派个孙子送些钱和粮食来。”老婆就撩起肥大的衣襟下摆眼泪，说，隔壁老王婆比咱俩还年轻，命咋恁不好，每次我偷悄悄给她送些吃食儿，也得落得槐花的白眼儿，唉！ 隔壁瞎眼的老王婆常常一天吃不到一顿饭，肚子饿得受不了，就哭，起初是低声抽泣，渐渐憋不住了声音就大起来。这边两口听见了就赶紧拿个热馍馍和一碗糊涂汤过去，瞎老婆吃饱了，拉住鱼儿的手就哭：“老姐姐，我活不得了，这是我上辈子造孽呀！”老婆儿也陪着哭，老汉忍不住，找着葵花的男人骂一顿，可是瞎老婆的儿子怕媳妇儿，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 槐花知道了这事儿，又一阵子骂，这次把隔壁老两口也捎带上：老不歇吃的，白白瞎个壮劳力在家伺候你。有这么隔三差五到我屋来照顾的，咋不把人接走，在你那个院里不是更方便？呸！墙上挂了张老夫子的画，充啥善人咧！等着你们那好儿子好孙子伺候你们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比这还难听哩！ 甭说瞎眼婆婆，就是老两口在这屋听见，心里也像被插把刀，心寒嘞！老婆就哭了，说：老汉呀，咱儿女都孝顺是吧，那咋不把咱接走，和儿孙们一起热闹热闹？这里多冷清啊！ 老汉无言了，他也知道儿孙不想和老人住一起，嫌弃他们耳背，听不到新闻，跟不上孩子的生活节奏不说，还常常唠叨人家不知道俭省，孩子嫌弃他们嘴碎，这是他无意中听小儿媳妇跟小儿子唠叨的。但是他不敢跟老伴儿说，怕老婆听了心里不高兴，又想安慰她，就笑着大声说： 你看，我叫小河，你叫水草，河沟里养得住水草。咱俩厮守了一辈子，给儿孙们守着家，等年节下，他们回来能吃顿热乎饭，多好！ 老婆听了这话，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但是，搁了没几天，隔壁瞎眼的老王婆死了。天傍黑，从葵花家里传出了嚎声，在村里人的帮助下，丧事办得有模有样，上好料的棺材，纸糊的金童玉女，还花钱请了乡器吹吹打打的，葵花两口子哭得有声有色，赢来村里人一阵赞扬，夸他们有孝心，对老太太有感情。几天后，村东的地里又多了个新坟，就是瞎眼王婆婆的。 这边的老两口子，也很伤心，水草的嗓子都哭哑了。小河老汉时不时地去村东头的坟圈里看看，回来就骂葵花男人王全：你俩口子如果把钱花在你妈活着的时候，让她吃喝上，那坟前的哀棍儿就不会光秃秃的，这是你妈显灵骂你哩。王全害怕了，两口子不得不在半夜三更去坟前偷偷栽了棵柳树...... 栽完柳树回来，葵花就病了。老做梦，梦见婆婆来和她吵架，弄得她精神恍惚，于是把男人留在身边，一步也不让离开。王全去请了大夫，却怎么也治不好，后来水米都进不去了，没几天葵花就死了，是活活饿死的。 这件事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人们一开始觉得蹊跷，后来慢慢咂摸出滋味儿来，加上王全自己编了《老来难》和《孝顺歌》游走在十里八乡地唱，那些出门打工的以及和老人分开单过的，都纷纷回来，和老人们住到了一起。 这时候 村子里不光有了鲜活气，而且愈发热闹起来。再后来村子里办起了厂子，越来越富，听说还有人来村里投资开发旅游事业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