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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解帮|​附生于村路

 百姓文学社 2020-08-18


作者简介

解帮,1983年生,现居芜湖。芜湖市作家协会理事,善长乡土散文创作。有数百件作品散见于《散文》《散文百家》《鹿鸣》《中国铁路文艺》《芜湖文艺》《山东散文》《辽宁青年》《幽默世界》《工人日报》《芜湖日报》《新民晚报》《西安晚报》《大公报》等。


散文坊


在我幼时的记忆里,父亲不是在向邻村赶去,就是自邻村赶来。

多少个傍晚,在夕阳下,我看他从远方健步走来,从夕阳中走来,满身带着霞光,像从夕阳里走出来一样。他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在每一个劳作的日子里,在一条条蜿蜒的村路上,躬耕于大地的村民,不畏烈日,不惧严寒。

阡陌交通,千转百回。

1968年的时候,父亲刚上初三。这一年,国家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学校停学之后,父亲回到生产队奔前程。他当时十六正青春。他思想积极,干活舍得出力,回村不久便当上了生产队副队长。每日天一亮,他顺着村子吹起哨子,集合村民下田劳动。每天一大早叼着个哨子,喊乡亲们上工下工,精神抖擞。不仅如此,晚上他还在生产队的扫盲班里教本村的大姐们识字,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充实。到了十八岁,一百五多斤的担子,他腰一直,担起来就走。担子上装着沉甸甸的粮食,粮食沉沉,压弯了扁担。我父亲挺着腰身,走在田间一尺余宽的村路上,步履矫健,稳而不乱。扁担,在他的肩膀上一起一伏,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听极了。

他最终成了一名乡村的赤脚医生。话说这乡村赤脚兽医,是一门行万里路吃百家饭的手艺,一靠腿勤,二靠手艺好。这个手艺虽然没有国家编制,但属于乡兽医站管,一个兽医负责几个村猪的治疗,一个月兽医站给发二十五块五的工资。当时乡里干部一个月也就三十多元工资,父亲学了兽医,算是谋了一个美差。

乡兽医站每年按户收养猪农户的承包费三元。三块钱一交,你家的猪在这一年,不论伤风感冒还是新冠肺炎,兽医站都免费给管。你家猪一年不生病,兽医站落三块。你家猪一天到晚生病,这费用就得从其他没生病的猪上拉亏空。那时农户没有什么额外收入,养条猪年终杀了,小孩的学费和农药化肥都有了。人吃五谷生病,猪吃麦麸拉稀。只要农户养猪,都要找兽医站承包。

大集体散了后,人们的生活渐渐好转。父亲和张师傅背着医药箱,在村路上来来回回奔波。当时钱由兽医站统一收,他们兽医只负责治,所以活得潇洒。农村人又热情,给猪治病赶到饭点上就在农户家吃饭。既然是客人,酒菜总是免不了要准备一些。但那时家家都穷,炒个鸡蛋揪把青菜那就是下酒菜,如果舍得杀个小公鸡那就是贵客招待,不像现在一吃饭就摆上十盘八盘。酒有,但散打的,迫于囊中羞涩可不能任你尽情喝,酒量得自己给紧着,该谦虚的时候谦虚,不该谦虚的时候也得谦虚,几杯下肚就要嚷不能喝了实在不能喝了。张师傅是南方人,却也生得一副好肠胃,酒量大,烟瘾也大。农户每次招待的酒也就那么半斤一斤,所以我父亲每次一杯酒总也喝不完,全让了师傅喝。别人递烟他也接着,转过身也给了师傅。

我这徒弟可是呱呱叫呢!张师傅人前人后地说,可喜欢自己这个徒弟了,一心想把自己的闺女嫁给父亲,话题岔的远了。后来,父亲出徒后独当一面,没了师傅在,喝起酒来就没有必要那么谦虚了,加之农村经济也渐有好转,我父亲的酒量便逐渐在四里八乡传开了。每次整个斤把不在话下,真架上搞个斤半也无甚大事,黑灯瞎火的自己可以摸到家,还不找媳妇麻烦,江湖人送“留半斤”。

父亲跟着张师傅,后和一些三朋四友行走乡里,很是快活了一些年头。

时间推移,到了改革开放,兽医站收编,赤脚兽医成了和剃头匠、木匠一样的纯手艺人,兽医站不再发工资。承包费自己收自己留着,没养猪户找他承包,就没得收入。失去了政府的公信力,他们的工作就难开展多了,毕竟要从别人口袋里掏钱,工作服务不到位,猪病没有治好,都是别人不交承包费的借口。用的兽药他们先得自己买,给农户家畜生看病的承包费是一年一收,要钱难,很多时候只得他们自己先垫付。这样,父亲的收入锐减,光靠手艺赚的钱已养不活一家人,只得兼顾田里的农活。

那时候,他正年轻。可能是天天到处跑,见得多识得广,脑子里整天里想的都是发家致富的事情。他养过鱼苗,种过果园,甚至还和朋友买过一辆二手卡车。那是八几年的时候啊,没有一份魄力还真不敢干。

长期的基层实践,炼就了能说会道的本领。他说话委婉,易于让人接受,这是社会这所大学教的。有时他去给人家猪看病,还顺带解决家庭纠纷。当然,顶主要的还是手艺高,一般的病他都能给治好。那时候,大部分村兽医还在靠师傅传的一点经验行走乡里时,父亲已经定上了杂志,什么病怎么个起源怎么个发展如何治疗他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这为他赢得了好声名。为了多挣钱,他需要更多承包更多的养猪户,但这样他就更忙了。

他肩头的兽医箱,是他谋生的工具,即便干活,他都要带在田头。十里八村的农户,不管哪家畜生生了病,大人没时间,支派家里的小孩来喊,哪怕他正在田里插秧,正在地里种苗,在给稻谷打药,只要有人来喊,他立马放下手上的活,背上医药箱,跟着来人匆匆忙忙地赶去。

很多次,父亲在田间干农活时被人喊走。他背上兽医箱,跟来人在村路上疾行。每每此刻,我的视线便跟着父亲的身影向着前路延伸。我看到了连绵的远山,远方的大地,大地上的村庄、荷塘、庄稼,……,还有横竖交联的路。路,形如丝带,轻盈柔美;路,犹如长蛇,蜿蜒曲折。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往来不绝。那时刻,路边的野花,开得热烈;路边的树木,长得茂盛;路边的野草,郁郁青青。

阎连科在《想念父亲》一文详细描写了与父亲一起挑料礓石的情景:“在下山回去的路上,我能看见父亲的汗一粒粒落在地上,把尘土砸出豆夹窝似的小坑,像落在日头地里的几滴很快就又将被晒干的雨滴一样。尽管父亲离我有段距离,但我竟还能清楚的听见他那在那一担料礓石下整个脊骨都在扭曲变形的咔嘣咔嘣声响。”一个从村路上走出的孩子,他们在田里收获过庄稼,在烈日下洒过汗水,在严冬里扛过寒风,……。他们或许是最先知道了劳动含义的人。

在纵横交错的泥巴路上,村人在黎明前出发、在烈日下劳作、在暮色下回归。烈日下,他们栽种幼苗、锄草施肥、收割庄稼。在每一个新鲜的日子里劳作,汗水在他们黝黑的脸上流淌,流淌成一条连绵的小溪!走在村庄的泥巴路上,他们脚力十足,像是在赶赴一场盛宴。他们在路上闻到了稻花的馨香,看到了麦浪翻滚。

他们在田野里的路上行走,肩担日月,背扛星辰。他们肩担的日月,那日月便是一家老少美好的生活;他们背扛的星辰,那星辰,便是芸芸众生,锅碗里的五谷杂粮。  

《百姓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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