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尼采 | 我过的生活真的很危险,我是那种可能爆炸的机器

 有而无限 2020-08-19

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但凡不能杀死你的,最终都会使你更强大。

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剧本——不是你父母的续集,不是你子女的前传,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冒险一点, 因为好歹你要失去它。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奇迹,那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生命中最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 

你今天是一个孤独的怪人,你离群索居,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民族!

你的良知在说什么?--你要成为你自己。

——尼采

—尼采:随时可能爆炸的机器

作者:【美】德博拉·海登
译者:李振昌
我过的生活真的很危险,我是那种可能爆炸的机器。、——腓特烈·尼采
 

1889年13日,在意大利都灵的广场上,尼采神志不清地抱住一匹被马夫鞭打的马的脖子,从此开始发疯。还是他的房东大卫·费诺发现这位哲学家躺在广场上,将他带回家。那天晚上,尼采又唱又叫,还猛弹钢琴,吵得每个人无法入眠。他画了一系列疯狂的明信片,大部分被都灵的邮局没收。少数寄出来的,有一张寄到梵蒂冈,署名“手脚钉在十字架上被处死的人”,还有一张是寄给老朋友,巴塞尔大学教会史教授弗朗茨·奥弗贝克:“我刚被所有反闪族的人射杀”,尼采署名“狄奥尼索斯”(编注:即酒神名)。他以前的同事雅各布·布克哈特收到一封4页的信,那是尼采以细小又几乎难以辨认的笔迹,诉说他很不稳定。布克哈特立即和奥弗贝克商量,请他赶紧跑一趟都灵,协助受到惊吓的费诺,以免尼采被逮捕。尼采在都灵广场的事件,让人想起舒曼、波德莱尔、雨果·沃尔夫与莫泊桑,他们都是突然从外表上精神正常转变成梅毒引起的发疯。

奥弗贝克向尼采的朋友彼得·加斯特报告他到都灵抢救尼采的详情,他说有些事情他必须“对病人的每位朋友”保持沉默,至少目前如此。尼采曾经痛哭失声并且拥抱奥弗贝克,然后大声歌唱、胡言乱语、口中喃喃说出“他最近生活所经历的思维世界的残缺片断,有时候是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压低声调说出简短的句子,道出他崇高神奇的洞彻思想。听到无法以语言表达的可怕东西,说他自己是死掉的上帝的继承者,整个过程都在钢琴上发生,也在钢琴上结束,接着就是更多的抽搐与发作。”尼采是新永恒的戏谑者:这次发疯非常彻底,奥弗贝克不禁怀疑,取走尼采的性命可能才是朋友该做的。

第二天,奥弗贝克说服尼采跟他去巴塞尔,骗他说那里为他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奥弗贝克描述这是一次“寂静得令人害怕”的火车之旅。有位牙医协助且陪伴他们,因为他以前处理过疯人。法国小说家安德烈·马尔罗祖父的哥哥瓦尔特也在这列火车上,他将目睹的经过告诉年轻的马尔罗。

他们钱不够,只能搭三等客车。一位农妇用笼子关着一只母鸡,与他们同坐在一间小厢房。瓦尔特担心会有暴力意外。经过圣哥达隧道时,有35分钟完全置身黑暗中,这时,尼采开始吟诵他最近作的一首诗《威尼斯》,伴随着笼子里母鸡的啄食声。瓦尔特认为尼采的有些诗很平庸,但是这一首——“喔,天啊,真是千古绝唱。”尼采在巴塞尔住进维勒医生的精神诊所,维勒医生是精神性全身瘫痪的专家。在住院单上写着:“腓特烈·尼采,巴塞尔教授,年龄231866年,感染梅毒。”

有些学者发现,尼采最后的作品最能成熟表达他的哲学,因此不认为他有任何即将发疯的迹象。尼采从这一生思想的巅峰突然变成胡言乱语的痴呆,经常被形容为好像一把剃刀将精神健全与第三期梅毒分割得一清二楚,似乎1月3日那天,梅毒螺旋体的大军睡了几十年突然醒过来,并且一起进攻脑部,而不像是一般的麻痹性痴呆,先出现征兆再经过多年的渐进发展。其实,在著名的抱马事件之前,尼采就已经多次出现明显的麻痹性痴呆迹象,他在精神病院有时看起来很正常,朋友觉得奇怪,以为可能全是他在耍花招。加斯特注意到说:“是否应该帮尼采的忙把他唤醒,这问题必须先搁置……我看过尼采在某些状况下,令我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他是假装疯狂的,好像他很高兴就这样结束。很有可能他只能在疯狂的状况下才能写出他的‘狄奥尼索斯’哲学。”奥弗贝克同意说:“我不禁有个可怕的想法,是暂时的,虽然我见过尼采精神疾病发作好几次,仍觉得他的发疯是假装的。”

大多数尼采学者都认为,尼采最后几个月(以及最后几年)所写的文章精细敏锐,证明当时他可能没有受到梅毒的影响。学者克劳迪亚·克罗馥有篇文章讨论尼采最后几年的著述产量,很能代表这方面的见解。她认为尼采最后几年产量超越以往,尤其是1888年最后一季,在《偶像的黄昏》、《反基督》、《瞧!这个人》、《瓦格纳事件》,以及他的笔记与书信,都看不出“夸大狂与即将疯狂的症候”,或是“疯狂退化的迹象”,只觉得他神志清醒,作品有种伟大风格,充满预言与启示。尼采的文章是要实行他破坏两千年来反自然的计划,扮演“在心理学上与耶稣及苏格拉底同等地位的救世主。”尼采对于人性的要求是有史以来最艰巨的:“企图提升人性,包括不断破坏所有退化与寄生的东西。”他拥有与表达出来的“意志力量”,是前人所不及的。

不过,梅毒教科书也告诉我们,在麻痹性痴呆发作之前最后神志清醒的阶段,可能出现的特点是:有神秘的洞察力、以救世主自居的预言能力、浮夸的自我定义、清晰明澈的表达力和几乎无法抑制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维持精确细致的个性。这么说来,他最后的著作超然卓越,与他即将被麻痹性痴呆所毁灭,两者间并没有不符或是互相冲突之处。尼采最后的著作一再表现出,紧紧控制住能量与内在爆发力的影像。自传《瞧!这个人》最后一章《为什么我是命运之神》,宣告会出现危机,全世界大火蔓延数十年,出现前所未有的战争,并且确定尼采这个名字将与这些都有关系:“我不是哲学家,我是具有潜在危险的人!”他的才智似乎无边无涯。18881218日,尼采写信给朋友卡尔·福克斯说:“从9月到现在,这几个月我所知道的事情比以前更广泛。最令人吃惊的工作,也简单得像游戏;我的健康就像天气一样,一天比一天好,感觉有无穷的才智与坚定。我无法告诉你做完多少事情——每件事情我都结束了。未来几年,这世界将会重新开始:因为旧的上帝已经退位,我将从现在开始统治世界。”圣诞节那天,他承诺在两个月内成为全世界最有名的人。他认为自己是即将爆炸的机器,托马斯·曼形容尼采当时才智激增,就像是“被狂喜入神下了咒”。卡尔·雅斯贝尔斯描述说,这些最后的著作有一种神秘的光,一种危险的战栗。由于尼采一生所出版的书籍,在他生前只卖出几百本,他最后的宣言似乎太过浮夸。但是他对于西方文化各方面都有深远的影响,所以我们要问,他的极端自我夸大是否另有未被证实的隐情。

弗洛伊德称赞尼采最后著作的成就时,知道麻痹性痴呆的影响。1908年1028日,维也纳心理分析学会在当天晚上开会,纪念尼采的遗作《瞧!这个人》出版。弗洛伊德说(奥托·兰克记录在《会议记录》):

尼采患有脑梅毒。他的兴奋之情美丽地开展,不断扩展。不过,这样就太简化问题了。麻痹性痴呆是否与他《瞧!这个人》的内容有关,这是相当存疑的。麻痹性痴呆曾经侵袭伟大的天才,在疾病发作前的短短时间内,完成相当不凡的成就(莫泊桑)。尼采这部作品相当令人佩服,应该视为大师杰作好好保存。

弗洛伊德说,疾病成为他的宿命。托马斯·曼更进一步指出:“他的天命就是他的天才。但是,他的天才还有另一个名字:疾病。”弗洛伊德继续指出:“尼采内省反思所达到的程度,可说是空前绝后……最基本的因素还是必须加上去:麻痹性痴呆在尼采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麻痹性痴呆形成一种松开的过程,使得他有能力看透各种层次,并且认清最基本的直觉,达到非凡的成就。他以这种方式,将脑梅毒的特性转变成为科学服务。”阿尔弗雷德·阿德勒也同意;麻痹性痴呆的人可能有非凡的成就。

尼采在精神病院可以认出母亲弗兰齐斯卡,她与奥弗贝克安排尼采从维勒的诊所转到耶拿大学的心理诊所,以便就近照顾。诊所的主管施图茨医生结论是:“数据显示进行性麻痹是正确的诊断。几乎没有可疑之处。”最初的检验是由住院主治医师齐亨医生执行,在耶拿大学的检验发现阴茎有个疤,可能是以前梅毒下疳所留下的。斯托克斯写说,下疳消退“大多只有在表面上留下很小的疤痕”约瑟夫·摩尔在做塔斯克吉梅毒研究时,为了找实验对象,也是检验生殖器上的疤痕,以确定是否为梅毒患者。这个疤痕可能是另一种性病软性下疳造成的。尼采心烦意乱时字迹会颤抖,说话时不断用手势表达以及做出奇怪表情。前5个月,他仍然很激动,经常没有条理——用粪便弄脏自己、喝自己的尿、尖叫,其他时候看起来非常正常。他接受水银药剂治疗。根据当时的观念,家人只会更刺激脑梅毒的病患,因此尼采的母亲有6个月不能探望他,就像克拉拉·舒曼不能到精神病院探望罗伯特·舒曼一样。

尼采住进耶拿诊所,住院单是这么写的:“疾病名称:瘫痪性心理疾病。”耶拿诊所的主管奥托·宾斯万格是全身性瘫痪精神错乱的专家,发表的有《进行性麻痹的病情与差别诊断》,以及《脑梅毒与麻痹性痴呆,临床与统计的研究》。宾斯万格教授曾经在课堂上以尼采作为麻痹性痴呆的案例研究。宾斯万格经常通知奥弗贝克病人的状况。他写道,尼采讲话条理较清楚,较少突然尖叫,有一些妄想症与幻听。复原的机会不大。

第二年的3月,尼采获准出院,此后一直由母亲照顾,直到1897年母亲过世。他的妹妹伊丽莎白在母亲女佣伊万的协助下,接手照顾,直到最后。从1894年年初起,尼采就被关在家里。1895年,他开始出现身体瘫痪的迹象。奥弗贝克回忆他最后一次探望尼采时,见到朋友半蹲在角落,只希望不受打搅,而刚才他还相当兴奋,又吵又叫的。

反对尼采有神经系统梅毒所持的论点,是认为他在麻痹性痴呆发作之后,有11年的时间处于精神错乱的模糊地带。不过,梅毒教科书也告诉我们,麻痹性神经梅毒的病程36个月,如果是缓慢恶化的状况,最长可能到30年以上。这种缓慢进展或是“滞留型麻痹性痴呆”,与症状明显的“急性麻痹性痴呆”不一样。斯托克斯写道,心理创伤的刺激可能引起患脑梅毒者发作,其他时间则保持非活动性,尼采那次抱马事件就是受到刺激。

1900年825日,尼采死于中风。葬礼是传统路德教派的仪式——正是他的哲学所嘲笑的对象。他没有进行解剖检验。伊丽莎白承认,在他哥哥死亡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到要解剖,事实上也没有医生建议过。她又说,此外,当时还没有人“可憎地怀疑”尼采染患梅毒。当然,在他的病历上有梅毒,但是很可能诊断结果没有告诉家属,而且医生认为没有理由要公开。

没有一位档案保管员,像尼采的妹妹伊丽莎白那样做了那么多评论。她是崇拜哥哥的小妹妹,从小就开始搜集尼采的手稿,将哥哥最早的文献资料都收藏在柜子里。这份收藏后来发展成为“魏玛档案馆”,这是伊丽莎白所建的一栋可爱房子,存放她哥哥的文件,也安置了她哥哥;尼采在这房子的楼上度过他最后精神错乱的日子。伊丽莎白筹钱,谈出版合约,并且管理一群员工将尼采的作品分类(希特勒掌权后,这些人大都成为纳粹党)。她从1892年开始出版尼采所有的作品,还有81篇文章与3本传记。她以女文学家与尼采遗产监护人,在欧洲甚有名气,跟科西玛·瓦格纳不相上下,科西玛监管丈夫理查德·瓦格纳的创作。伊丽莎白曾经被提名3次角逐诺贝尔奖。

但是奥弗贝克警告说,伊丽莎白是个不一样的妹妹,颇具危险性。奥弗贝克的评论直到今天还是没错。为什么学者一致批评非难伊丽莎白?她是虔诚的路德教派,反闪族的激进分子,崇拜希特勒的民族主义,因此不适合代表一个反闪族与反爱国主义的人。尼采曾经写过上帝的讣闻,尼采的著述都是要推翻她所虔诚相信的事物。尼采一直不想让母亲与妹妹知道,他与家乡的基督宗教美德已经有多大差距,最后还是让她们知道了。多年来,伊丽莎白为了避免她与哥哥的道德观产生可怕的矛盾,每个步骤都扭曲真相,以配合她自己的希望。

诺贝尔委员会如果颁奖给她,将造成一大遗憾,因为她以自己的喜好编辑尼采著作,以自己的意思窜改书信,甚至毫不掩饰她窜改的痕迹。传记作家现在礼貌上称她是不可靠的见证人,有些就不客气地说她是强制性病态的说谎家、非常令人受不了、偏执固执以及故意刁难作对。她汇整编辑了尼采的著作,尤其是《权力意志》一书,包括从他笔记里抽出的段落,这些段落可能尼采根本不想出版。尼采在瑞士西尔斯玛丽亚所住的房间里,被他扔到垃圾桶的只字词组,也都被捡起来任意编排出版。伊丽莎白最严重的错误,就是将档案交给希特勒使用。

1932年2月,伊丽莎白在魏玛的国家剧院第一次与希特勒会面。当时正上演班尼托·墨索里尼(后来他也捐款给尼采魏玛档案馆)所合写的有关拿破仑的戏剧,这次会面部分是伊丽莎白策划的。希特勒在大批军警护卫下来到魏玛,听说尼采的妹妹也在戏院里,便捧着一大把玫瑰到她的包厢。她本来对他很冷淡,因为她认为希特勒参选总统应该会输给兴登堡(果然如此)。但是,一年后希特勒掌权,她就开始赞美希特勒:“我们陶醉在热情之中,因为我们政府的领导者是一位神奇杰出的人物,那就是我们伟大的希特勒总理。”她回忆说,希特勒迷人的眼睛似乎可以把人看穿。她过世时,希特勒在她的棺木上放置了一顶桂冠。

伊丽莎白所创造出来的尼采传奇故事,当然不会提到梅毒。若非她要刻意隐瞒,尼采的病也许不会公之于世,说起来还真是讽刺。她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让莱比锡著名的神经学家与精神病学家莫比乌斯,取得尼采在巴塞尔与耶拿的病历。如果伊丽莎白想借着莫比乌斯之手塑造出众人对于尼采生病的同情,那么她被骗了。1902年,莫比乌斯出版《病理学的尼采》,虽以影射方式而非直言不讳,但是不仅了泄漏诊断结果,更糟的是还暗示尼采心理不稳定的现象早在1881年就出现,而且“激发”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灵感。

伊丽莎白可能不知道当时的诊断结果;如果她知道,就不会给莫比乌斯病历。维勒医生准许尼采住进巴塞尔医院,但可能没有告诉忧伤的母亲,她儿子真正得的是什么病,耶拿的医生也一样。不过,秘密泄露之后,伊丽莎白尽全力补救。莫比乌斯是很有干劲的病理学家,他警告大众小心病态的哲学家,说只有心智被蒙蔽的人才看不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含有潜在的进行性麻痹。“如果你发现一颗珍珠,不要以为一整串都是珍珠。要有怀疑的心,因为这个人脑子生病了。”莫比乌斯宣称,尼采的心理状态本来就已经有病,后期梅毒的症状又渐渐侵袭加重。伊丽莎白大发雷霆,指控他“恶意诽谤”,不只是因为他泄漏她哥哥的疾病,也因为他暗示尼采被妓女所传染。哲学家与心理学家雅斯贝尔斯称许莫比乌斯,首先发现尼采早在1880年代就有明显的改变,但是他的结论是,莫比乌斯的洞察没有得到认同,因为过程充满荒谬。

莫比乌斯访问了许多尼采学生时代的朋友,想要追溯尼采的性活动,但是没有收获。他的结论相当站不住脚,他认为,虽然性对尼采没有什么吸引力,“而且他缺少对性的强烈欲望,一个健康的男人有这种正常需求,才会愿意将自己奉献给一位女性”。但是尼采一定对性相当好奇,至少会去尝试一次。传记作家霍林代尔持相反的意见:尼采“性欲很强,并且对女人非常有兴趣”,只是没有任何记录,甚至没有任何暗示,他曾经和同班任何女生(或任何女人)上过床。尼采对女人很有兴趣,这与所有已知的证据相违背。

伊丽莎白没有放弃,她努力要洗清这可耻的诊断以及可能的不名誉后果。如果无法阻止梅毒的传言,至少可以平息嫖妓的谣言。1923年,她请尼采的一位医生来处理这件事,即健康委员会的武尔皮乌斯,曾经是宾斯万格在耶拿的助手。武尔皮乌斯发现左眼虹膜肿胀,确定是进行性麻痹:“右眼瞳孔比左眼张开得相当大,这是很不正常的,但都显示对光线没有反应。左眼虹膜有点变色,轻轻附着在水晶体前的被膜上,以阿托品滴几滴在眼睛一角,虹膜大部分就消失。”

武尔皮乌斯回忆说:“我当学生时,曾经很热衷研究这个人的著作,遇见他的影子也让我深深感动。所以我着手处理我的病人,不仅是因为医学,也有心理上的兴趣,因此福斯特—尼采博士(名誉学位)夫人信任我,要我对她哥哥的病历以及相关的恶意争论写一篇评论。”武尔皮乌斯的合作与富于幻想的理论,转移性交染患的传言,至少可以满足伊丽莎白:

这个毒素偶然进入尼采的体内,也就是说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最明显以及最有可能的,是1870年战役他担任志愿陆军医护兵时,尤其是在卫生条件恶劣下搬运流行性感冒与白喉的病患。为了克服恶心,也可能是他以为有一点消毒保护作用,所以他在救护车里抽烟。如果他在拥挤的车里,为了协助病患而放下雪茄,很容易因此感染毒素。

这听起来好像是嘴巴内黏膜的螺旋体可经由雪茄传染。里昂一位医生约瑟夫·洛勒特,证实第二期梅毒除了性交传染之外,其他接触途径也有传染力,他发现有位吹玻璃工人嘴里黏膜有感染病菌,他将吹玻璃管子给一位同事吹,结果传染梅毒给同事。1864年,洛勒特有15个这样的研究个案,因此确定第二期梅毒有接触传染力。但是,武尔皮乌斯没有理由认为尼采是这样被传染的(也许他只是跟伊丽莎白开玩笑),而且有个很充分的理由说明尼采根本不是这样被传染的。尼采只在1870年担任过志愿医护兵,但是莫比乌斯宣称拥有两位莱比锡医生的信件,他们曾经在1867年为尼采治疗过梅毒。莱比锡信件的资料,是精神医师威廉·朗热—艾克包姆在1946年发表的一篇专题论文中提供(他在1931年写过《尼采的精神病问题》)。在这篇专题论文中,他说柏林有位精神医师告诉他,有关这些名医的治疗内容。瓦尔特·考夫曼在《哲学百科全书》的尼采条目内加上这资料,不过他指出无法证明这些信件存在。根据霍林代尔所言,理查德·布朗克研究年轻时的尼采“找出证据,1867年有两名莱比锡医生为尼采治疗梅毒,这是毫无疑问的”。尼采的临床记录说他1866年有两次感染,所以第二年的治疗符合第二期梅毒的时间。虽然莱比锡治疗之事无法证实,但是没有理由怀疑莫比乌斯说他有这些信件。

伊丽莎白指出,尼采于1867年得过两次“霍乱”,那两次很可能就是第二期梅毒的发烧症状。另一种可能性是他更早之前就感染,但到这时候才首次治疗。18611866年,他自诉头痛,颈部、胸口、喉咙都痛,声音嘶哑,风湿病,咳嗽;推测可能是梅毒感染之后的初期脑膜炎。

伊丽莎白的第二个计谋,就是让梅毒诊断失去公信力。1905年5月,她指派在档案馆工作的加斯特,写信给卧病在床的奥弗贝克,请他承认在耶拿的病历上记录梅毒,是他根据尼采登记住院时的注明所写的。奥弗贝克生气地回答说,宾斯万格教授于18902月告诉过他,事先还要他发誓保密,宾斯万格认为尼采的瘫痪无疑是梅毒引起的。“我已经保守宾斯万格告诉我的秘密,除了你的之外,加斯特先生。”这次书信往来又是伊丽莎白的一大失算。她想要掩饰诊断,却很不聪明地留下证实的文件。她要求伊达·奥弗贝克取得临终前的供认,伊达拒绝并且控告伊丽莎白诽谤,因为指控她丈夫在都灵遗失《权力意志》的部分手稿。1922年,宾斯万格指称,虽然尼采的病源无从得知,但是进行性麻痹的诊断是不容怀疑的。根据目前的科学,尼采感染的是中枢神经系统的梅毒。

不屈不挠的伊丽莎白也企图将尼采的麻痹解释成药物造成的结果。1881年夏天,一位荷兰人给他一种“爪哇催眠剂”,这是印度大麻花及叶制成的液体麻醉药,告诉尼采说一杯水只要加几滴即可,千万不可太多。伊丽莎白尝试过,有令人振奋的效果,但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并且恳求哥哥使用时要节制。1885年,尼采承认他多服用了几滴就倒在地上,狂喜过后变成痉挛的大笑。伊丽莎白说巴塞尔的维勒教授告诉她,尼采所用的催眠剂没有经过科学实验。所有这些都是在莫比乌斯的书出版之后,伊丽莎白才透露出来,目的在说明尼采的瘫痪是“麻醉剂造成的瘫痪”。她还暗示说,尼采所服用的安眠药,让他到第二天早上还很兴奋。虽然伊丽莎白尽了全力,梅毒诊断还是没有消失。

关于尼采在哪里感染梅毒,最常被引用的说法,其实也是最不可能的。1865年2月,尼采还是波昂大学的学生,自己到科隆旅游。他请门房带他去餐厅,结果被带去妓院。尼采和朋友保罗·多伊森谈及这次探险的故事:“我突然发现自己被6个穿戴亮光饰片与薄纱的幽灵包围,她们渴望地看着我。我顿时哑口无言,然后我弹奏钢琴,好像这是我唯一能够展现灵魂的事情。我弹奏几个和弦,让我不至于瘫痪,然后我就逃走了。”

多伊森写道:“根据这个故事以及我所了解的尼采,我倾向认为史坦哈特以拉丁文对我们提到的柏拉图传记,有一句话可以用在尼采身上,那就是:他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尼采对于这些妓女很清楚地表现出反感,因此得到的结论是,在科隆的那次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上妓院,也使得他感染梅毒。许多传记作家都提到这件事,这家妓院在一般文献中成为尼采最可能感染梅毒的地方。

托马斯·曼的小说《浮士德博士》中的主角安德烈·莱韦尔金,就是以尼采为雏刑,也可以看出这种曲解的理由。尼采向多伊森提到的妓院,应该是关键的地点。叙述者说:“到这时候他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对我来说,这没有争论的余地。”但是,托马斯·曼改变一些细节:在他的小说中,安德烈碰触过一位妓女的脸颊。尼采对妓女感到嫌恶,但在小说中,嫌恶后来变成迷恋。安德烈到处寻找有致命性接触的女人,并且选择感染“令人振奋但具有破坏力的疾病”,即使她警告他离开。

“天哪!这也不是爱情,那这是什么?这是上帝的诱惑,让人疯狂不顾后果,被迫对于罪恶的惩罚做出妥协?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渴望恶魔的念头,在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化学作用,使得他希望挣开命运的锁链,让他开始鄙视警告,坚持要占有这肉体?”

托马斯·曼在一篇讨论《浮士德博士》灵感的文章中,提到为什么他虚构的尼采,在妓院事件之后要等上一整年才开始找妓女。他说过尼采感染两次梅毒,写道:“耶拿所保留的病历是1866年第一次感染,换句话说,在他逃离科隆妓院之后一年,没有魔鬼的指引下,他回到类似的地方,并且感染疾病(有人说是故意的,当作自我惩罚),这疾病毁灭他的一生,但也使他的生命更添无限力量。”

但是托马斯·曼只是猜测,就像霍林代尔说的:“他是如何感染的,全属猜测,虽然这问题不难解开:像尼采这样的年轻人,除了在妓院感染,其他地方几乎不可能。”安格斯·弗莱彻表达他身为学者的迷惑:“尼采自己的叙述相当模糊且有变动,也是不可靠的。他有没有碰妓院的女人,或者只是弹钢琴?”但是,尼采的叙述并不模糊:“我弹奏几个和弦,让我不至于瘫痪,然后我就逃走了。”学者就是想从他说的话中挑毛病。

对尼采学生时代私生活提供更多详情的人是古斯塔夫·荣格,这倒是出乎意料。荣格探索过尼采的生活,尤其是关于他的性生活与疾病。他不屈不挠地自行调查,秘密访问认识尼采的人并收集资料。在他的回忆录《梦、记忆和思考》中,荣格说尼采的经验如何成为影响他个人一生旅程最重要的事,尤其是他的堕落变成他自己的无意识。除了在回忆录中略微谈到,他没有将知道的内情出版,但是曾向别人提起,在谈话记录中也可以发现。例如在弗洛伊德维也纳心理分析学会星期三的会议记录中,以及1934年与1939年,由荣格主持以英文举行的尼采查拉图斯特拉研讨会课程笔记(共1544页)。

荣格在回忆录中说,他还是医学院学生时,开始对尼采有兴趣。他一直不敢阅读尼采的作品,因为有一种“神秘的恐惧”,害怕自己会喜欢他,可能被迫承认自己也是“怪鸟”,有一种病态的第二个性。这种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尼采可能让他产生自卑感,因为尼采能以多种语言读写,而荣格只会巴塞尔方言,让他觉得容易受到批评。

虽然尼采因为健康问题永远离开巴塞尔,距离荣格开始调查也已有19年,不过还是有人认识尼采,还能准确无误地回想起一些趣闻,像是他假装自己是个贵族。尼采喜欢咬文嚼字的夸大炫耀,巴塞尔的学者还记得。在查拉图斯特拉研讨会上,荣格说尼采走在巴塞尔街头,戴着灰色高帽,穿着像是来到瑞士的英国人。“他如同故事书中走出来的英国绅士,此景非常好笑。这使得他自己很有特色,因为巴塞尔没有人敢像他这样走出来。”

在查拉图斯特拉研讨会上,荣格叙述尼采做过一个癞蛤蟆的梦(来自尼采与奥弗贝克的书信):

在这信中,他提到尼采总是受到一种奇怪的恐惧所苦,当尼采看到一只癞蛤蟆,就会觉得应该将癞蛤蟆吞下去。有一次,尼采晚餐时坐在一位年轻女子的身边,他告诉她自己所做的梦,梦里他能看到自己手的所有解剖结构的细节,透明清晰,像水晶一样,然后一只丑陋的癞蛤蟆坐在他的手上,而他必须将这只癞蛤蟆吞下去。各位都知道,癞蛤蟆一向被怀疑有毒,所以这代表一种神秘的毒物,隐藏在黑暗中,因为癞蛤蟆都是夜间活动的。这就像尼采真正发生过的事,非常神经敏感的人感染到梅毒。这是历史事实,我认识治疗过他的医生。当时他23岁。我确定这个梦反映出致命的印象,这个纯净的身体感染了黑暗中的毒素。

这场即兴演说谈到尼采的梦,此段有两则非常重要的信息跟梅毒有关:荣格认识治疗尼采的医生,以及尼采是在1867年23岁时感染的,这和莫比乌斯所说的莱比锡两次治疗时间相符。只要花点心力去探索,就知道荣格认识奥托·宾斯万格。奥托的侄子路德维希是荣格的同事,也是弗洛伊德星期三晚上小组的一员。路德维希刚以荣格为字词联想实验的对象。19082月(这一年维也纳心理分析学会召开两次有关尼采的会议),荣格与路德维希拜访著名的叔叔奥托。荣格从耶拿寄明信片给弗洛伊德,因此日期确定,署名人是荣格与路德维希。

虽然荣格谈到尼采如何与朋友保持距离,但也提到尼采与弗朗茨·奥弗贝克有一种令人讶异的关系:“奥弗贝克和尼采来往时总是戴着手套,我认识他。他是一位典型的历史学家,非常有学问,总是很有礼貌,小心翼翼不去碰任何烫手的东西。他很欣赏尼采的天才,但是与尼采接触时非常小心谨慎。”荣格又说,尼采精神错乱时能写出最惊人的色情文学,被伊丽莎白销毁,但是奥弗贝克看过。荣格还暗示曾经和他讨论过:“里面有许多证据,显示他的病理状况。”奇怪的是,荣格没有明确说出,是什么病让他如此讶异。

荣格与伊丽莎白通信,这些信件可能相当正式。他至少有一次的机会向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提起。莎乐美是尼采以前的知己密友,那时已是1911年,他们参加第三届心理分析大会。

荣格通过自己的调查了解尼采的秘密,他在1908年41日维也纳心理分析学会的会议上间接透露此秘密。保罗·费德罗说:“根据可靠的来源,尼采某个时期是同性恋,在热那亚的同性恋妓院罹患梅毒。”19081028日的会议上,费德罗又提到一份报告,指出尼采是同性恋,并且因此感染。弗洛伊德当时提供报告的资料来源:“荣格宣称获悉尼采在同性恋妓院感染梅毒。”弗洛伊德又说:“生命完全被疾病切断,他转而研究还跟着他的唯一物体,这物体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跟着他,那就是他的自我。”

1934年,弗洛伊德和年轻好友阿诺德·茨威格讨论写一本有关尼采的浪漫小说,间接提到说:“首先,如果不知道一个人对性的看法,就不可能了解一个人,尼采是个很大的谜团。甚至有人说尼采是被动的同性恋,在意大利的男妓院感染梅毒。”荣格的谣言很令人怀疑:除非尼采当学生的时候偷偷去过热那亚,否则不可能在23岁的时候感染。

尼采的性史是个疑问。

大多数传记作家将他描述成在性关系上严肃,在爱情却遭遇不幸的人,可能暗中去嫖妓。柯勒尔的传记说尼采喜好男色,在梅西纳的同性恋族群相当活跃。1882年夏天,尼采与知己密友莎乐美和友人保罗·雷相处甚欢,如果莎乐美被认为只是两位男同性恋者的好友,以及想要为尼采写传记的作家,那她与尼采应该不会发生爱情,后来则是拒绝了尼采。尼采写道,他遇见莎乐美就想过要跟她结婚,但那是最多为期两年的婚姻。他告诉他们的朋友玛尔威达·迈森堡,他想和莎乐美结婚,也考虑自己的责任,计划一起住在巴黎。不过,他的求婚不太可能只有这样,莎乐美为什么一再提起求婚这故事,动机则不明。尼采还建议保罗·雷应该娶她,认为莎乐美可能也有点心动。除了详细的安家计划,尼采还有许多计划,莎乐美将成为尼采的追随者以及继承人,如果他短命而死,她继续完成他的工作。

那年夏天,他跟莎乐美透露关于“永恒回复”与查拉图斯特拉的计划,莫比乌斯曾经说这是尼采脑梅毒发作之前第一个受到的启发。也许是因为尼采后来极其强烈的兴奋与痛苦,使得莫比乌斯看到麻痹性痴呆的发展过程。尼采写道:“每片云包含某些型态的电,突然电到了我,将我打入彻底的悲惨中。”他觉得他应该参加巴黎的电力展。“也许我在那里,比世界上任何人更能够被接纳。”18818月,他告诉加斯特:“像是有个高高在上的力量,要试试我的新笔,在纸上乱涂一些曲线。”“我思想的水平线升起,是我以前所没见过的……有时候我认为我过的生活真的很危险,我是那种可能爆炸的机器……每次我散步时,想起前一天总是啜泣不已,没有多愁善感的眼泪,只有欢欣之泪。我唱歌谈论无价值的东西,以一种新的态度支配。我是第一个达到这种程度的人。”

莎乐美是个热心的聆听者;她回想说,如果有人听过他们谈话,会认为有两个魔鬼在对话。那年夏天瓦格纳的《帕西法尔》歌剧在拜罗伊特音乐节上演,尼采因为听了伊丽莎白的挑拨,因此两人关系破裂。他后来看穿了伊丽莎白的告发,并且了解瓦格纳不是散布谎话的人,很懊悔关系破裂,但是创伤已经造成。

跟随尼采是莎乐美人生中很痛苦的一段日子,她1911年加入弗洛伊德的小组时要求不提尼采的事情,私底下很可能与弗洛伊德讨论过。1895年,莎乐美出版第一本深入研究尼采的书,许多评论相当精彩。但不出所料,伊丽莎白指控莎乐美报复可怜生病的尼采,当时尼采已经无法为自己辩护。

无论莎乐美是否知道尼采染患梅毒(梅毒和其他慢性疾病有什么关系,尼采自己又知道多少),这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莫比乌斯于1902年揭开秘密之后,成为众所皆知之事,1908年弗洛伊德的门徒都热烈讨论这件事,这时候她一定也知道了。莎乐美参加1911年于魏玛举行的第三届心理分析大会,她因为年轻时跟尼采过从甚密,甚受瞩目。参加这次会议的人在会议中心前的草地上照相留念,弗洛伊德坐在中央,荣格弯着腰以免看起来比弗洛伊德高。莎乐美穿件毛皮大衣站在前排,后面是她的爱人——瑞典心理治疗师保罗·贝瑞。1905年,贝瑞出版《天才的精神错乱》,关于尼采的部分也同意莫比乌斯所言,麻痹性痴呆的第一次警告与最后崩溃可能间隔许多年。贝瑞认为梅毒的毒素是造成麻痹的因素。(他是否看到当年萧定所出版关于螺旋体的书?)另外两位与会人士,汉斯·萨克斯与埃内斯特·琼斯在休息时间拜访伊丽莎白·尼采。

我们只能想象,弗洛伊德、荣格、莎乐美、贝瑞、萨克斯、琼斯,以及其他人在魏玛会议中心漂亮的草坪上踱着步,他们可能谈到尼采、他的精神错乱、他的天才、他的性行为以及他的梅毒。

皮娅·富尔茨的博士论文有最完整的尼采病历,包括一长串各种假设的诊断:癫痫、中风、遗传性狂躁症、脑发育不全萎缩、偏执狂、精神分裂、不小心中毒。除了梅毒引起的狂躁与沮丧,许多学者认为是躁郁症。富尔茨认为是梅毒,由于她深入研究尼采,因此她的意见非常有意义。

许多解释千奇百怪,从貌似有理到异乎寻常都有,有的说尼采得过梅毒,有的说没有,有的说明何处、何时、为何、如何感染,以及尼采本人知道什么。以下是一些推测:尼采并不是因为性关系而感染梅毒;以嫖妓感染作为下意识自我惩罚的形式;误诊而背黑锅;他以为已经治愈;不知道自己感染梅毒;根本不是梅毒,而是幼童时期被虐待的压抑记忆;只是一段悲惨的性意外;尼采所有的疾病起于身心失调。小说家史蒂芬·茨威格写得很阴郁,尼采将等着他的大灾难误认为有毒的细菌之启发。鲁道夫·施泰纳后来拜访尼采,他想象尼采是方济会修士转世,前生在祭坛前跪太久,膝盖都瘀青;这个痛苦跟着他的肉体转世,所以尼采完全没有肉体上的欲望。还有,尼采自己曾经说过,是瓦格纳的音乐使得他神经衰弱。

1844年1015日,卡尔·路德维希·尼采牧师的长子出生,因为与普鲁士的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生日同一天,因此也以弗里德里希为名。卡尔是普鲁士的宫廷牧师,父亲也是牧师,他为儿子洗礼时,没有想到他、他的王室资助者以及他刚出生的儿子,最后都死于心理疾病。

1844年,牧师与年轻妻子弗兰齐斯卡为第一个儿子的出生而欣喜万分。两年后,以3位公主来命名的女儿伊丽莎白·泰瑞斯·亚历山德拉出生。

1848年,革命浪潮席卷欧洲,摧毁了家庭的和谐。尼采牧师深受挫折,退休做图书馆的工作,接着听到他的国王在革命的要求声浪中退位。不久,显然是其他因素造成他抽搐与失去记忆。病了11个月之后,最后变成瞎子,语无伦次,在极度痛苦中过世,卒年36岁,死因为“脑软化症”。

尼采4岁时找耶拿的眼科学教授检查,发现瞳孔大小不一,这是遗传自母亲。罗纳德·赫曼指出,尼采牧师的死因,可推断尼采是先天性梅毒,虽然他很晚才会说话、头痛、近视、风湿病,但是“这都不足以证明”。先天性梅毒通常很明显,因为出生时会出现创伤,或是出现著名的哈钦森牙齿,即牙齿有槽口,但也可能小时候正常,疾病一直潜伏,直到成年才出现。通常病患15岁以上,第一次出现症状,不过也有到60岁才出现的先天性梅毒案例。梅毒学家波顿·彼得·汤姆说,这种梅毒“和后天梅毒一样,身体上没有一个器官或组织可以幸免”。但是,尼采似乎不像是先天性梅毒。

后来,尼采离家到著名的新教徒住宿学校舒勒普发塔上学,然后到波昂、莱比锡读大学。非常年轻就受聘为巴塞尔大学古典文献学教授,1876年因为健康恶化请病假一年,离开古典文献学者的生涯。3年后,他以同样的健康理由辞职。往后10年,他在意大利与瑞士到处旅行,找寻“清澈的天空”以养病,靠着微薄的退休金与一些遗产俭朴地过日子。

虽然尼采是否染患梅毒的争议,主要在于麻痹性痴呆何时首次出现警讯,第二个问题为在这10年浪迹天涯之前与这段时间,尼采肉体上的痛苦是否由梅毒引起却很少人注意。大家都假设说,如果他得了梅毒且潜伏着,他的症状是白天头痛、呕吐、筋疲力尽,这都是典型的偏头痛。尼采的书信与笔记有许多是对于痛苦的深思,痛苦是希望死亡的理由,并且反转成对生命的灵感。莎乐美最初吸引尼采,是她的诗《给痛苦》描述这方面的主题,尼采为此诗谱曲《生之祷》。尼采的书信主要就是描述每天这些肉体上的病痛,书简选集将这些内容删去。如果尼采的病症是梅毒引起的,那么他的档案是现存有关梅毒最丰富且最有文采的记录。

1875年6月,尼采写信给朋友卡尔·格斯多夫诉苦说:“即使是遵照最严苛的饮食规定,胃部的症状还是无法减轻……最激烈的头痛一再发生,持续好几天。即使什么东西都没吃,还是呕吐好几个小时。换言之,这部机器好像要故障了,我也不否认,好几次我都想死掉算了。”

这一年暑假,尼采在黑森林一位胃病专家的诊所度过。他被诊断出“胃黏膜炎”,胃部扩张导致血液无法流到脑部。每天早上要灌肠,一天吃3次烤肉,以及生鸡蛋、红酒。以水蛭在尼采头上吸血。到了7月,他的胃好多了,但是医生无法改善尼采其他症状——神经失调。那年12月,尼采写信给朋友罗德说他筋疲力尽躺在床上饱受折磨,已经不想活了。尼采一度严重发作,觉得问题的根源在于脑部受损。

1876年,他写信给伊丽莎白:“亲爱的妹妹,我身体有问题,我可以感觉到!不断头痛,虽然不是顶严重,却感到很疲倦。昨天我可以听《女武神》,但是只能在黑暗的房间里,用我的眼睛是不可能的。”他请教那不勒斯的一位医生,医生向他保证没有脑瘤,只是神经痛,可以治好。

1877年,他写信给母亲:“我的头似乎还是缺血;过去10年,我用脑过度,众所周知,这比‘工作过度’更严重。”他又写给伊丽莎白说:“我身体很不舒服!这14天来,我有6天在床上,发作了6次,最后一次相当险恶。”他又说,如果不要完全牺牲他的健康,他必须辞去巴塞尔大学教席。

1877年5月,他到巴德拉格斯4星期,去看医生以及沐浴治疗。奥弗贝克前去探视,尼采告诉他,秋天回去教课应该没有问题。6月,他写信给伊丽莎白:“我的头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只要用脑过度,立刻头痛不已。你无法相信用脑跟用眼睛工作有多疲劳和多勉强。”在圣莫里茨,他尝试“喝水疗法,以治疗严重的神经疾病”。他写作阅读时,必须将纸张拿到距离眼睛5公分的距离。

他从海拔4000英尺的高山写信给迈森堡说:“我于索伦托病倒在床,全身都痛,每天都痛;空气越稀薄,我越能够忍受。我还没有开始用圣莫里茨的水治疗,那会让我忙上好几个星期。”

9月,尼采回到巴塞尔,最麻烦是眼睛的状况,显然是梅毒引起的。10月,他请教奥托·艾瑟医生,艾瑟介绍他找一位同事,眼科医师古斯塔夫·克鲁格,克鲁格发现在双眼内层的两边都有发炎,诊断发现是视网膜绒毛发炎,这是仅次于虹膜炎的梅毒病患最常见的眼睛疾病。

哈勒的阿尔佛雷德·格雷费医生又做了一次检查,提出一个更悲观的建议:尼采必须停止阅读或写作;避免强光;戴蓝色太阳眼镜;避免刺激性食物、咖啡与烈酒;而且身心都不要太操劳。艾瑟开了奎宁的药方,并且写信给瓦格纳,他推断尼采的眼疾是因为手淫过度。艾瑟后来认为《人性,太人性》是尼采心理衰退的开始。看过两位医生之后,尼采向校方延长病假6个月。艾瑟的报告说,尼采告诉他,他遵照医嘱,有过几次性行为,并且两度感染淋病,但是从来没有得过梅毒。由于1867年时,梅毒的下疳很难与淋病区别,尼采应该有接受治疗,这很可能表示当时尼采被误诊。艾瑟和拜罗伊特社交圈很熟,而且不太重视病人的隐私,所以尼采可能不想对他承认梅毒。但是,这报告显示尼采认为他没有梅毒,虽然在莱比锡可能两度接受治疗。他获准住进精神病院时,在阴茎上发现有疤痕,证明不是这么一回事。

尼采2月去看艾瑟,艾瑟认为情况不乐观。他告诉奥弗贝克,尼采这个病例他从来没有排除脑疾;事实上,另一位同事鲁道夫·马西尼检查尼采之后,认为脑疾是很有可能的。马西尼建议尼采辞去部分教职,因为他的神经系统承受太多的刺激。18789月,尼采的出版商恩斯特·史梅特纳记录了一个令人忧虑的印象:“尼采已经崩溃,他看起来很害怕。他处在崩溃的状态。”

1879年,尼采指甲下因组织腐败而引起发炎,越来越严重。他写信回家说:“星期一很糟,星期二发作,星期三很糟,星期四与星期五又有一种新且剧烈的疼痛发作,好像无法停止。今天感到筋疲力尽与虚弱。”教书令他精神耗弱,他提到最糟的时候不断抽搐,右眼无法睁开好几个小时,然后抽搐遍及全身。

他确定眼睛的状况无法教书,头痛持续6天,有一天晚上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因此以冷水治疗,还考虑要休息5年。“你不了解那是我头脑的紊乱或我的视力在消逝。”“我这一生病痛的时候比健康的时候多……但愿我瞎了!这个愚蠢的愿望现在是我的哲学。因为我不应该看书,而我却看了——就像我不应该思考——而我却思考。”他回到巴塞尔请教一位眼科医生,确定眼睛退化。

1879年52日,尼采最后一次请病假,因为他认为巴塞尔的气候是造成他头痛的部分原因:“巴塞尔的天气恶劣,有害身心,我失去健康也将失去生命。”伊丽莎白写信说她几乎不认得她亲爱的哥哥,如此筋疲力尽又如此苍老。

完成《漂泊者及其影子》后,尼采告诉加斯特说他知道心智操劳会引起令人难以忍受的头痛。他走路时在小笔记本上写着,然后忍受痛苦抄下来。大约有20个较长的见解(“不幸的是,这些是精华的见解”),在他潦草模糊的笔迹中无法辨认。“我必须从受苦难的脑中,偷偷收集几分钟的‘脑能量’使用。”他呕吐了3天,圣诞节陷入昏迷。此后,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向艾瑟诉苦说:“我的存在是个可怕的负担:如果不是我想做这个实验,看看在忍受痛苦的情况下,心理与道德会有什么样的问题,否则我实在很想抛掉负担,几乎完全放弃……整体而言,我比以前更快乐。不过,还是持续痛苦;每天有好几个小时感觉像是晕船,半瘫痪很难说话,接着是剧烈的疼痛。”

1880年一月,他写信给迈森堡:“我这一生可怕的折磨几乎没有间断,使得我渴望一死了之,我从一些迹象认为,得到解放自由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关于折磨与自我否定,过去这几年我的生活不逊于任何时代的苦行者;尽管如此,这几年的痛苦使我的灵魂更纯净光辉,我不再需要借着宗教或艺术才能达成那个结果。”

他写给奥弗贝克说(原文为拉丁文):“我很沮丧,一直在痛苦征服我的肉体与意志。这几个月来,这个夏天,我可真凄惨!我的肉体折磨就像是我所看到天空的云,又多又有各种变化。每朵云都有某种形式的电,突然击中我,让我痛苦不堪。我曾经5次要求医生让我死,昨天我希望就这么结束,结果没有死。问苍天何处是我晴朗宁静的天空,我的天空在哪里?再会了,朋友。”

他又写给奥弗贝克说:“亲爱的朋友,我想你很久没写信给我了。不过,或许我欺骗自己,其实也没多久,我不知道每天要做什么:我对什么都失去兴趣。内心深处有种无可撼动的黑色忧思,我也感到疲惫不堪。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这对我是最明智的事情。我已经变得非常瘦,瘦得令人讶异。我发现有家很好的饮食店,可以让我吃胖点。但最糟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即使是再活个半年,每件事都很无聊、痛苦、混乱。我已经忍受牺牲太多,觉得我以前整个精神生活是一种不完美、错误以及灾难,超出所有可理解的范围。”

新年时,尼采遭遇最痛苦的一次发作。2月,他从热那亚写信说:“发烧、寒战、半夜出冷汗、头痛欲裂、经常疲惫不堪、没有胃口、味觉迟钝。”他已经到达极限,说他宁愿自杀,也不愿再过这样的冬天。

尼采从西尔斯玛丽亚写信给奥弗贝克诉苦说:“我在热那亚这几年,即使是为了征服自我,也不是任何人能忍受的。所以,亲爱的朋友,‘我体内的暴君’,这无情的暴君,这次我也要征服自制力(关于我肉体的折磨,其时间之久、程度之严重与变化之繁复,我敢说无人能及;而我精神上所遭受的折磨也与肉体不相上下)。”

尼采在《瞧!这个人》写道:“在这折磨之中,连续3天头痛欲裂,呕吐出黏液,但我像是辩证学家,头脑非常清晰优越,思路非常敏捷锐利,我在健康状态下反而无法如此敏捷、如此锐利、如此冷静。”

1888年年底,尼采出现电光石火般的能量,以白热般的温度著述新书,他唯恐会发疯和死亡、疾病与痛苦令他意志消沉,但也指引着他。他一直沉思这问题,想到未来,他知道自己的著作能够被人了解与欣赏。同时代的梵·高也出现类似的情形。纯粹是创意的灵感、心理疾病,或是脑梅毒患者无可抑制的才能表现:无论是怎么样的组合,结果都是很惊人的。



作者:【美】德博拉·海登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