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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又见桐花开

 昵称32901809 2020-08-19

梦中又见桐

花开

●胡林平(四川)

梦中又见桐花开

“忘不了故乡,年年梨花放,染白了山冈,我的小村庄,妈妈坐在梨树下,纺车嗡嗡响……”一曲深情的《梨花又开放》,把我唤回了记忆中的故乡。故乡梨花依旧年年开放,而那同样洁白芬芳的桐花,却难觅影踪,只能在梦中开放。

儿时桐子树是农村重要的经济林木。钟鼓楼(山丘名)的山坡上和农家小院的房前屋后,到处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每到农历的三四月份,“倒春寒”,农村说的就是冻桐子花,非要下一场冷雨,我们又重新穿上厚厚的棉衣时,桐树才会开花,释放着春天最后的美丽与不舍。

五风十雨的料峭春寒中,那白里透红的呈喇叭形的花,吹奏着阳春的圆舞曲。每朵花有五片薄如蝉翼的花瓣,宛如五颗小星星,呵护着中间淡黄色娇嫩如婴儿的花蕊。凄雨冷风中,仿佛一夜之间,桐花就齐刷刷地绽放在树枝上,散发出梦幻般淡紫色芳香,在一片片铜钱式的青翠嫩绿的桐叶映衬下,洁白、温润如羊脂玉,并透出几分娇羞的红晕。“桐花初放,繁星满天”,田间地头,漫山遍野的桐花一簇簇、一朵朵,成了山丘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桐花从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盈虚有数,由盛转衰,不过十来天。桐花因此而成为两种悖反意趣的承载。桐花掀起春景的高潮,也拉开春逝的序幕。桐花的“双面”性质,也引发了“双重”情绪的咏叹,欣伤俱集,悲喜交加。

宋朝的陈翥的《桐花》写道:“吾有西山桐,桐盛茂其花。香心自蝶恋,缥缈带无涯。白者含秀色,粲如凝瑶华。紫者吐芳英,烂若舒朝霞……”桃红李白退场后,梨花散了芬芳,油菜花落尽时,杨槐花香消玉殒,桐花才闪亮登场,给乡村增添了一抹阳春的热闹气息。旭日东升,桐花氤氲在茅舍瓦屋的袅袅炊烟中。夕阳西下,一树树桐花的深处,农夫牵着牛儿,扛着犁头,沿着乡间小路迎面归来,牧童骑在牛背上率性唱着童谣:“幺儿幺,砍柴烧,柴不砍来水不挑,别把我幺儿晒黑了……”童谣是留在我们每个人心底里最本真、最朴素的启蒙文学,它承载着挥之不去的乡愁。老屋、农夫、牧童、桐花定格为我心弦上永不消逝的剪影。童年的故事和桐花一样多……

十天后,桐子花落,一阵风吹来,千万只白蝶纷纷飞舞,落英缤纷。花瓣坠落风尘,犹如给树周边的空地铺了一层淡雅的花毯,让人惊艳花瓣雨美丽的同时,也惋惜“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其实即便是满地的落花,也有它的药用价值。父亲是个医生,先拜师学中医,后到南充读医专进修西医。他吩咐我们三兄妹,用扫帚将桐花扫拢,盛在口袋中,回家后用清水把花中泥沙洗净,再用大篮盆、簸箕摊开,置通风采光处晾晒。桐花可鲜用也可晒干,具有清热解毒、消炎杀菌的功效。桐子花浸桐油,可以治烫伤、疱疹、湿疹;桐子叶捣烂加红糖和白酒,可以敷痈肿疮毒;桐子根和皮也都是可以入中药的好药材。几场风雨,繁花落尽时,枝头上结出一个个青涩如李子般的小桐子。

梦中又见桐花开

十一岁那年,我自作聪明,险些小命不保。平常我看大人用煤油生柴火,一天,我找不到煤油,就试着用汽油生柴火,结果汽油见火,就呼呼猛烈燃烧。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扔掉瓶子,汽油泻地,火势熊熊,吓得我大呼救火,生怕引起火灾。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赶快盛水浇却浇不灭火,我就用脚猛踩火,幸亏小瓶只有二两油,火很快被浇灭了,虽没酿成大祸,却烧伤了双脚,起了很大几个水泡,皮肤溃烂。父亲一面给我打青霉素消炎,一面用生石灰水和桐油、桐花敷脚上伤口。十几日后,伤口就结痂脱皮。想来桐树还是我的救命树,冥冥之中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桐树一身都是宝,在缺医少药的岁月,它是治热症的短方子药材。

桐花谢后,桐叶疯狂地生长着,成了浓得化不开的团团绿云。在布谷鸟“包谷,包谷”悠扬的歌唱中,嫩包谷熟了,比成年人巴掌还大的树叶,在袅袅风中晃动,摇落一串串晶莹的露珠,挡住了五月艳阳的炙烤。用桐叶蒸包谷粑粑,是当地的传统。桐叶严严实实包裹着膏状的包谷浆,折叠成三角形,整齐地放到蒸笼上,上气后再蒸十分钟,掀开竹锅盖,一阵白气升腾后,我们三兄妹馋猫似地围在灶边,不顾桐叶粑烫手,撕开桐叶,包谷粑散发出金黄色的光泽,清香扑鼻,大咬一口,烫得咧嘴吐舌,稍冷一下,咀嚼几下,抿抿嘴,甜糯可口,唇齿流芳,真可谓舌尖上的美食,令人回味无穷,是孩子的至爱,至今回想起来,还口舌生津。

摘桐叶可是个技术活。一是桐子树是乔木,长得较为高大挺拔,开枝散叶,树形婆娑。最可怕的是桐叶上的大青叶虫(俗称“活辣子”“八角班长”),长相恐怖,蛰一下,又痒又痛,手要红肿一大片,令人望而生畏。现在要摘点桐叶只能到偏僻的山上碰碰运气,令人感叹无用之用是大用。

每到秋天,父亲便让我们这帮闲着无事的小孩子到钟鼓楼上捡桐子,并再三叮嘱我们只可捡掉下来的桐子,千万不能打树上的桐子。有时候我们出于好奇,有时恶作剧便将树上桐子打落,抛掷玩耍,或用青涩桐子的汁粘风筝,会遭到村民的责骂,因为早摘的桐子榨不出油来,可惜了。他会告诫我们,夏天不要摘秋天的果。细细想来,这句话富有人生哲理,不要在错误的季节干错误的事。

梦中又见桐花开

桐叶由青变黄,在秋风中簌簌落下来,桐子犹如一个个小灯笼骄傲地挂在枝头,有的已经瓜熟蒂落掉在了树下,每家每户都开始大规模采摘柿子式的桐子。正街丁字路口的供销社采购站收桐子,人们用背篓装着桐子来换钱。这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终于有了几块属于自己的零花钱,到书店买几本小人书。桐子最贵的时候,能卖到一块钱一斤,这对我们来说有巨大的诱惑力。

桐子可以榨桐油,用桐油油浸过的木器,光滑透亮,滴水不侵,防碱耐酸,不怕虫蛀,使用寿命会更长。用桐油油好了的木器,也许一辈子都用不坏。但有的木制用具过于笨重,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比如一挑大木水桶,自重就有十多斤,被轻便白铁皮桶代替;木盆也被铁盆、塑料盆代替。戴望舒笔下丁香姑娘撑的油桐纸伞,早换成了布伞。这类油纸伞只能在民俗博物馆才能看见了。用桐油点灯的日子一去不返,供销社早己倒闭,没有专门机构和人再收购桐子了。

据说现在桐油买到了四十多元一斤。除了工业用途,日常生产生活中桐油使用的总量也越来越少,桐子树失去了应有经济价值,被其它的果木所代替,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它虽有洋槐树那样遇土而活的旺盛的生命力,但被人为的大量砍伐,连根拔出,树枝作柴块生火煮饭,主树干留着备用。因为桐树枝叶茂密,形成大一片绿荫,遮住阳光,不利于庄稼生长。现在乡村油桐树几乎绝迹,只有在偏僻的山野间偶尔还可见到几棵桐树开着稀疏零落的花朵,在朝风暮雨中坠落。

桐子树,体现出一种甘于寂寞、随遇而安的精神。它不抱怨地势的偏僻、土地的贫瘠、人类刀斧的戕杀,即使躲在山旮旯,仍默默开放。洁白硕大的花、翠绿宽大的叶,共同演绎着春天的繁华,尽情绽放生命的芳华。它的果实不能食用,难讨小孩的喜爱,特别是现在已无人收桐子,任凭它从枝头落下,烂在泥中,无人问津。有几粒幸运的种子,化作来年的幼苗。桐子树,它们一株或三五株矗立在被人们遗忘的角落,幸亏阳光雨露不厚此薄彼,一如既往的供养它,它才能与清风私语、明月下独舞,只求内心的宁静和豁达。这是怎样的姿态和气度啊!

沧海桑田,别墅洋房代替了茅屋瓦舍,蜿蜒曲折的羊肠小路变成了村村通公路,童年熟悉的生活场景已不复存在,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怅惘。再见了,盛开在凄雨冷风的桐花;再见了,在春风中漫天纷飞的桐花花瓣;再见了,如遮荫大伞般的桐子树;再见了,耐用的木水桶、木盆。永别了,叫我们扫桐花、摘桐叶、拾桐子慈祥的父亲。

只是那如雪般高洁透着红晕的桐花,泼泼辣辣地常开放在梦中,在溶溶月光里,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图片:网络)

梦中又见桐花开

●作者简介●

胡林平,四川省广安观阁职中教师,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广安市中语委会员,广安市前锋区作协会员。先后在《广安日报》《四川教育》《教育导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文多篇。

梦中又见桐花开


来自《天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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