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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记忆丨扬州:盐花里的南河下

 非亲似亲fhf 2020-08-20

古运河穿扬州主城而过,由北向南流淌,当她抵达城区东南角时,忽然折了个弯,改为东西向。这个弯角,被称作大水湾。空中鸟瞰,大水湾就像巨人的臂弯,拢一片水土,被拢的地片叫康山。古运河沿着康山一路向西,河水欢腾,堤岸高耸。在高高的河堤下面的街道,因地制宜,便被称作河下街。河下街最初分为南、中、北三段,后来因为历史变迁及城市改造等因素,导致中河下及北河下残缺,几近不存。唯有南河下,基本保留了旧时风貌。

卢氏盐商古宅 何伟 摄

逼仄幽深的青石小街、长满青苔的马头墙、斑驳的门楼、郁郁葱葱的古木,它们都是旧物,它们目睹了南河下曾经的繁庶、轿马嘶喧和迎来送往。同样,也看遍铅华洗尽,繁华不再。和四百多年前的旧时光相比,今天生活在南河下的人们是从容的、祥和的,透着一份慢。无论是坐在门前拣菜的老人,还是安静的老井,抑或是从旧宅门里流淌出来的琴音,都是平和的,沉浸着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作为扬州城规模最大的历史街区,南河下第一亮点就是曾经会馆林立。湖南会馆、安徽会馆、湖北会馆、江西会馆、岭南会馆、四岸公所曾聚集于南河下。这些都是曾经的盐商巨富们办公、处理商务的处所,同时还可以为客居外地的同乡提供聚会、联络和暂时居住。通常,类似的会馆多建于京城、省会或者是商业及手工业比较发达的城市。单从这点也足以看出南河下当初地理位置是多么的重要。相较于那些会馆,何园、小盘谷、二分明月楼、贾氏庭园、卢氏盐商古宅、匏庐……这些星罗棋布点缀于南河下的盐商住宅,则是南河下的另一道风景。直到今天,那些保存完好的夹墙、砖刻门楼、马头墙、水磨砖雕,在历史的烟云下依然能折射旧有的辉煌与奢华。

踩着青石板,沐着斜阳,在马头墙的阴影下踟躇,于云卷云舒间,我喜欢朝历史的深处眺望。运河水涛拍岸,舟樯相望,云帆点点。它们或远、或近、亦清晰、亦模糊,但唯一不变的是一股气息。它就环绕在我身边,与芸芸众生息息相关,那是一股淡淡的咸味儿,来自一种叫做盐的物质。

盐宗庙 (资料图片)

南河下的发迹和扬州城一样,离不开盐。

扬州是一座运河城市。人们喜欢说扬州是因水而兴、因水而发达的城市。只是我总觉得,除了这运河水之外,还应该加上盐。运河和盐,是一对水乳交融的孪生兄弟,盐依托水,水成就了盐。它们是扬州的吉祥物、幸运物。

扬州产盐,却从来都没有过“扬盐”这个叫法,一直以来都是以“两淮之盐”或者“淮盐”命名。两淮产盐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14年前后阖闾执政时期,当时包括今天扬州在内的吴国沿海地区曾经因为大量生产海盐而致富,不过后人一直都称当地所产之盐为“吴盐”。宋人周邦彦《少年游》中写有“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说吴盐的纯白胜过皑皑白雪。

至于淮盐,其真正兴起是在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吴王刘濞定都扬州之后。《史记·吴王濞传》记载:“会孝惠、高后时……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因为铸钱、制盐而致国家富饶,都不用民众缴纳赋税了,刘濞是免除农业税收的第一人。

为了运输出产量越来越大的海盐,在吴王夫差开挖邗沟300年之后,刘濞先疏通了夫差开凿的邗沟,又开挖了邗沟支道,连通了扬州湾头与泰州、南通盐场之间的航运。至此,扬州不但多了一条运盐河,也多一条通向外面世界的新渠道。

后来随着黄海岸线不断东移,原来可以用来煎盐、晒盐的滩涂、海岸都变成了陆地,渐渐丧失了生产海盐的条件。大约从隋代之后,扬州不再作为重要的产盐基地。但是,也就是从隋代开始,扬州作为全国盐业运销中心的地位却在不断得到巩固和提升。恰在这个时期,一个影响扬州至深的人物出现了,他就是曾总管扬州十来年、后来成为隋朝皇帝的杨广。

杨广开凿的大运河,沟通了长江、淮河、黄河、海河、钱塘江等一个个水系,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多支流的运输系统。在这个运输系统中,扬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沟通点。到了唐代,朝廷还在扬州“设转运、发运等使,并驻节于此,以经理其事。”再加上后来盐业专卖制的实施,极大地促进了扬州盐业的发展,盐利增值也达到了空前的水平,物业的流通,经济的繁荣,直接把扬州推上了繁盛的顶峰,并赢得“扬一益二”的美誉。

两淮盐商也正是从唐代开始崛起的。一直到明朝中期,两淮盐商多是山西、陕西、安徽籍人士。当时的盐业批验所——盛世岩关就设置在今天的东关街西段。应该是从业、居住就近的因素吧,盐商会馆山陕会馆就位于东关街。盐商们也多散居于附近,当年的盐商居住在南河下区域的也大有人在,但并没有形成气候。后来的江春应该是比较有代表性的。无论是其四十年两淮商总生涯,还是一夜堆盐造白塔、以布衣上交天子的传奇,都注定了江春是风云一时的角色。只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曾经风光无限的红顶商人,在贫困潦倒中去世。更让人喟叹的是江春去世不久,他的康山草堂也易了主,正应了那句“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何伟 摄

南河下真正的兴旺发达,与晚清重臣曾国藩大有瓜葛。

同治三年(1864)六月,曾国藩率领湘军攻克太平天国首都南京,俘获忠王李秀成,这场历经咸丰、同治两任皇帝,长达12年的镇压太平天国战争,最终以大清朝胜利而告终。

战争结束后,作为功臣的曾国藩以其敏锐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若是拥兵自重,难免功高震主,说不定会走向兔死狗烹的劫数。曾国藩岂是等闲之辈,只用一招绵掌便化高危风险于无形,那便是自裁湘军。这一聊表忠心的举措直接换来两江总督兼两淮盐政的实权。

曾国藩裁下的一部分湘军将领则选择在扬州南河下圈地造宅,并入理盐业。比较著名的有朱国瑞和李世忠,他们分别隶属湖北和湖南籍。这两位老兄战场上都是虎将,打理盐业也能风生水起。也许是一山不容二虎之故吧,一起生活在南河下的他们却是对不和的角色。日常小的争执也倒算了,发展到后来竟然都动上了家伙。动静闹大了,不但惊动了曾国藩,还惊动了朝廷。湖北会馆和湖南会馆从无到有、从盛到衰都与他们俩息息相关。

就像众多的行业都有开山鼻祖一样,盐业也不例外。

盐业的鼻祖被称作盐宗。两淮地区第一座盐宗庙建于清同治元年(1862),地点是在泰州。11年之后,扬州才有了自己的盐宗庙,为两淮商人捐建,盐宗庙选址就在古运河大水湾处的康山。

扬州盐宗庙供奉的是夙沙氏、胶鬲、管仲三位盐业始祖,分别代表制造、销售和管理三个层面。一庙三宗,这在全国都是独一无二的。盐宗庙建好不久,正好赶上曾国藩去世,扬州地方上感念曾国藩在两江总督任上对两淮盐政的贡献,便将盐宗庙改为曾公祠。

南河下街区 (资料图片)

两淮盐商在享受了一段长袖善舞、夸奢斗富的奢靡生活之后,迎来了道光年间陶澍的盐政改革。此项改革可谓一剑封喉,“人生不愿万户侯,愿逐盐利到扬州”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而后期的“追缴欠课”则直接导致大批两淮盐商破产。“改票后小及十年,高台倾,曲池平……旧日繁华,剩有寒菜一畦,垂杨几树而已”,一幅恁般凄凄惨惨的画面。晚清及民国期间,尽管也不乏战祸,值得庆幸的是,“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的芜城景象再也不曾出现。南河下的各色会馆及古民居除了自然颓败之外,大部分得以完整地留存了下来。

月白风清下,行走于南河下街区,我喜欢用手掌拍拍这个,摸摸那个,一条青石,一截残砖,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它们乘着滔滔运河水辗转而来,然后在南河下驻足、绽放,感觉上它们周身都开着盐花。是的,在历史的长卷中,这青石、这残砖,乃至那些高墙深院、亭台楼阁,它们都是盐的羽化物,携着淡淡的咸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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