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常芳欣作品丨崖壁上的棠梨树

 梅雨墨香 2020-08-20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初语阅读

初语阅读——西散原创高端平台

初语阅读——中国原创精品散文基地

初语排行榜——中国原创精品散文风向标


车子转过弯,一树粲然的白花披着霞光闪进眼底。 

那是怎样的一棵树啊!身姿伟岸,树冠宏阔,繁花团团,远望似低飞的祥云,又如皑皑雪山。在纯净的蓝天下,它以俊逸超拔之姿站成一道风景。 

我从不曾见过这么大一树花,更不曾见过这么清奇冷峻、风骨疏朗的树!它像一位冰肌玉骨、傲岸飘逸的谦谦君子,以卓荦不群的气质紧紧牵引着我,感召着我不由分说地下车直奔它而去。 

(一) 

这棵树就长在我家屋后那片洼地的西南角的崖壁上。走近看,树高10米左右,阴翳蔽日,阳光透过花隙斑驳着筛漏下来,点点颤颤,花影绰绰,扑朔迷离得使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挨挨挤挤、密密匝匝的花朵缀满枝头,花朵莹白如雪,素雅洁净,在虬曲苍劲的深褐色枝干的映衬下,显得遒古清雅,气息高华。细细端详,满树的花儿绝大多数都已绽放。纤细嫩绿的花茎撑起一把把精美的洁白“小伞”,“小伞”由十一二朵花高低错落连缀而成。每朵花有5片花瓣,花瓣薄如蝉翼,如丝如绢,阳光下莹莹地闪着光。精巧可爱的椭圆形花瓣簇拥着玫红花蕊,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璀璨的宝石,又像精心呵护着一个唯美的梦境。半开的花儿胭脂点点,是新娘娇羞的脸庞,是一首欲说还休的婉约诗词。更惹人爱怜的是那些小巧的花骨朵,虽然很少,但高擎在枝端,或羞赧地掩于花后,娇小玲珑得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一阵微风拂过,那一串串、一簇簇的花儿随风摇曳,仿若千万只玉蝶和乐而舞,她们舞姿翩跹,轻盈、灵动。 

这样的一棵树,本该香气氤氲,芳香扑鼻,但我却闻不到。心生好奇,我凑近鼻尖,细细嗅闻,才有幽淡的香气袅袅袭来。那香气若有似无,若甜似涩,清淡中透着一丝凉薄。连香气也渗透了它骨子里的清寂孤傲,这是怎样的一种灵魂啊!香气虽然淡薄,但还是吸引了成千上万的蜜蜂忙忙碌碌,飞进飞出,嗡、嗡、嗡的声音如潮汐般一浪追着一浪碾过耳膜。 

这是什么树?我在脑海里搜寻着所有关于树的记忆,但却没有答案。恰在这时,父亲来喊我吃饭。他告诉我,这是棠梨树。 

“棠梨树?我怎么从不知道?它长在这儿似乎有好些年的光景了。” 

“那是你没有注意,而这次正好赶上它开花。其实你上初中时,它就长在这儿。”父亲告诉我,崖上是军子的地,军子为了扩大土地的面积,不停地拉土往这深坑里填,把刚长出来的棠梨树埋在了下面。军子以为它死了,但谁知不久它竟长了出来。后来每年都拉土填埋,但每次它都倔强地钻出地面。 

(二) 

棠梨树?我还真是孤陋寡闻呢,第一次听说。 

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棠(táng)_梨(li)。还真是奇妙,这个词组轻重音水乳交融,浑然天成。想想,屋后那棵棠梨树的风格不正如它的发音:掷地有声而又云淡风轻吗? 

上网查找了一下棠梨树的信息,百度资料显示:棠梨树,别名野梨、鹿梨、铁梨树,蔷薇科,常生于荒郊、山脚、路边或道旁,叶、枝、根、果实皆可入药。 

棠梨树最早出现在《诗经》。《诗经·唐风》中有一篇《杕杜》:“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 。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这首诗以杕杜起兴,描述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年轻女子,面对其叶湑湑、兀自葱郁的杕杜树,痴痴凝望,不肯离去的凄凉画面。寥寥文字,“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郁忿心情却跃然纸上。这首流浪者之歌,在今天读来并未散佚光芒。它所表达的浓重的孤独感越过浩淼的历史烟海仍然给几千年后的我们以强烈的震撼。接着在《唐风》里又读到了《有杕之杜》:“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我?中心好之,曷饮食之?有杕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来游?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这首诗仍然以道旁兀自独立的杕杜树比兴,刻画了一个年轻女子思君而不得见的郁郁寡欢心情。诗作运用回环复沓的手法,两章仅易数字,就写出了女子缠绵、纠结的心情。 

那么,杕杜到底是一种什么树呢?为什么两首表达孤独的诗,都要以杕杜起兴?杕,dì,孤立生长的样子;杜,棠梨树。将两首诗的题目换成现代汉语,也就是《一棵孤独的棠梨树》。  

棠梨树生长在杂树丛生的山道上,每年春天,它落下一树的雪,细小莹洁的白花绽放在料峭春寒中。过一段时日,繁花谢尽,那些细小的花束就结了果,碧青的,小珠小豆般大小。狭长的叶子也长出来了,繁密的叶子上面郁着一层暗绿色的光。 

在清寂的道边,棠梨树默默地演绎自己的生命,枯荣之间,独自缄默着岁月的冷暖。它的身世是孤独的、冷清的、寂寥的,这样的身世决定了它不能作为美好的意象出现在迤逦的文学作品中,为文人士子所歌咏。翻开浩瀚的诗书典籍,你确会发现写棠梨树的寥寥无几。但酒香不怕巷子深,总也有例外,《诗经·甘棠》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在这首诗中,棠梨树(甘棠)就是作为一种美好的形象出现的。这,是一首怀念召伯的诗。 

召伯何许人也?召公姓姬名奭(shi),西周初期的著名政治家,三公之一。西周初期,武王去世,年幼的成王即位,由周成王的两个叔叔周公、召公分陕而治,辅佐朝政,“周公营洛,召公主陕”。召公体恤民情,广施惠政,深得百姓爱戴。后来,陕州百姓自动捐资修建召公祠,院内栽种甘棠树,以示对召公的纪念。 

为什么种植甘棠树呢?这来源于史书记载的一个故事。《史记.燕召公世家》中记载:“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歌咏之,作《甘棠》之诗。”这件事就发生在河南省宜阳县西北4公里处郑卢路北侧的甘棠村。甘棠为古代交通要道上的一个驿站,站旁生长着茂盛的棠梨树,三月花如白雪,风景秀丽迷人。 

“召公听讼甘棠树下”的故事,就这样以民间传说的形式流传千古。这首诗由观物至思人,由思人至护物,缠绵笃挚,隐跃言外。历代诗人也纷纷动情赋诗赞颂,韩雄诗曰:“春桥杨柳应齐叶,古县甘棠也作花。” 

美好的东西总是焕发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现在,甘棠苑(也称召公祠)依旧巍然地屹立在三门峡市陕州风景区里(在原址上重新修建)。召公“敬德保民”,体恤民情,廉明朴洁,民心怀之千古!

(三) 

翻阅了有关棠梨树的介绍,我的心中盈满它的光芒,这光芒引导着我朝它走去。 

饭罢,我再次来到棠梨树身旁。想起父亲的话,我拨开低垂的枝条往南看去,果不其然,树干的1/3已被黄土掩埋。为了存活下来,它的整个身躯向北倾斜趔趄着生长,但盘根错节的根系紧紧地攫住崖壁。从远处观望,以至于有一种马上就要扑跌下来的惊心动魄之感。 

望着它,我在仰慕之外,又多了一重崇敬。在那暗无天日的黄土中,它的灵魂该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煎熬!但它终是没有颓废和沉郁。为了逃离桎梏,它穷尽全身的力气迸发。它的根往土壤里钻,它的芽向地面挺,它向着理想中的光明拼命地攀爬。 

挣脱黑暗的力量使他浑身攒足了劲儿,它终于挺了出来。可迎接它的又是什么呢? 

在这棵树的脚下,荆棘纵横,荒草野蛮地生长,已经没过膝盖。藤蔓缠络,噩梦似的紧紧捆住它的躯干。不远处的斜坡上,污水横流,垃圾狼藉,腥臭难闻的气味弥散在空中。 

原来,许久以来,它就生活于这样的环境中,但这一切丝毫不足以阻拦它匆匆追梦的脚步。黾勉苦辛,朝乾夕惕,它永远仰目朝天,不为幻想,只为看到心中纯粹的梦想。心事悠悠,此时,棠梨树披一身繁华,把最纯净的心事晾晒在洁净如雪的花朵上,借风为马,飞向远方的远方,天边的天边。 

棠梨花不语,开给它自己看。 

有微风幽幽拂来,风吹花落,花瓣簌簌降落,落在我的发间、脸庞、掌心。捧着这纤尘不染的精灵,悲切、酸楚的感觉漫过心头。“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苏轼的《水龙吟》陡然涌上心头,不免使我产生了韶华易逝,时光不再的苍老之感。但仔细看看树上的花儿,它们似乎丝毫不介意下一秒会香消玉陨,依然明眸皓齿地在阳光下灿笑,在和风中舞蹈。是呀,生命本身就是一个过程,轰轰烈烈地吐芳纳蕊远远好过得过且过、浑浑噩噩,生命的质量向来也是以“精彩”为衡量的尺度,而绝非以“长短”来臧否优劣。 

大自然真是最高明的智者,它在默然中以行动开悟我的困惑,启迪我的愚蒙。“我的白昼之花,凋谢了它那被遗忘的花瓣。到了黄昏,这花便成熟为一颗被铭记的金色果实。”这至理之言使我彻悟了许多,心情也豁然开朗了。 

(四) 

此时,阳光极好,像极了一种叫“桂花蜜酿”的酒。棠梨树大概也不愿错过这美好的时光,努力地展示它全部的生命力给我看。瞧,每朵花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那么多生命目光灼灼,令我眼前一片白亮。白得惊心,亮得炫目,美得令我虚脱。我有一丝的恍惚,忘了自己从何而来,要到哪儿去?因何与这棵树在这儿邂逅?我感觉它似乎一直就站在这儿,千年万年;又似乎山一程,水一程,刚刚才不远万里跋涉而来。阡陌红尘,俗世喧嚣,人与人,人与物,人与景的相逢都有一份神性的诰谕,他(她、它)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一定是要教谕你什么或启智你什么。那么,现在,披一身洁白的棠梨树之于我呢? 

无可名状的思绪盘桓在我的心头。千头万绪仿如看不见的手指,在我的心湖上掀起层层波涛。波涛中,一首澌澌然的歌声穿云破空而来。“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歌声沉郁顿挫,哀婉凄绝。仔细聆听,那不是屈子的歌声么?我似乎看到了他忧悒绝望的眼神,瘦削悲怆的脸庞。他飞身而起的孤绝身影犹如惊鸿一瞥,令我眼睛生涩。 

其实,历史上像屈子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是沉沉夜幕上不眠的星宿。他们用恒久的光亮(哪怕很微弱),也要给那个社会以良心,给那个时代以应有的态度,给那些黑暗中迷茫的几近绝望的人以活下去的信心。因为有了他们,浩荡的历史长河才波光潋滟;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今天我们回望历史的某个节点时的欣慰和温暖。这样的人中,就包括一个踯躅在湮远年代中的不朽的老者,俊彦之士宗泽。 

1127年3月底,金军掳走大宋徽钦二帝后,宋高宗赵构携家眷及近臣仓皇南逃。大宋诸臣如丧家之犬,动为身谋,奔命苟且,侍宠保禄。只有一介文官宗泽逆流而行,勇挑保卫国都重担。他在很短的时间里,依靠个人威望收编民兵,使军队人数达到100万以上。在留守开封稳定比方的13个月里,他给赵钩写了24封奏章,封封言辞恳切,泪洒胸襟。他运筹帷幄,详细制定收复策略;他苦口婆心,劝勉赵构急速北归,整肃军队,挥师北上,以雪国耻。他在信中写到“弃比方:七路千百万生灵,如粪壤草芥,略不顾恤……臣犬马之齿已七十,于礼与法,皆合致其事,以归南亩。漏尺钟鸣,实为二圣蒙尘北狩,陛下驻跸在外,恐失我祖宗大一统之绪。”可惜的是,他的奏章换来的是沉默如铁的南风,南风中,氤氲着浓郁的脂粉香味。 

宗泽的报国热情变成了忧国之伤。忧愤成疾,后背发疽,不治而终。临终前,诸将围绕在病榻前,他再三叮咛:“我以二帝蒙尘,愤愤至此。汝等如能歼敌,我死亦无恨!”众将失声痛哭,齐声回答:“敢不尽力!”(这些人里就包括年轻的岳飞)。宗泽死了,没有一句言及家事。弥留之际,他突然三声大叫:“过河!过河!过河!”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为救国难,虽九死其犹未悔也。屈原、宗泽虽走了,但历史不会遗忘他们。历史把他们雕刻成一座伟岸的丰碑,感召着更多清醒的人,为追求光明坚定地朝他们走来。 

清朝末期,社会凋敝,乱象丛生。朝廷苟安目前、敷弄了局。臣子斗巧钻营、便私阿上。朝堂之上,更是黄钟毁弃,瓦釜雷呜。自上而下,人人苟且营营、随波逐流或是独善其身,而他—刘光第却坚守贫困,清廉勤政,洁身自好,活成了溷浊中的一股清流。他以清白之躯慷然赴死,令世人怆然而生敬意。 

煌煌五千年华夏史,有多少像屈原、宗泽、刘光第一样的人,他们踽踽独行在历史的旷野,活得孤独而决绝,清醒而冷峻,凛然而刚烈。他们就像这棵棠梨树一样,不管世界怎样溷浊而不清,环境怎样恶劣而不堪,都始终坚守内心的操守不放弃。他们恬淡、静谧、理性,不求仰慕,不求闻达,甚至不求侧目,只为了心中的那份纯粹与光明!他们就像这棵棠梨树一样拼尽全力活成一方风景,活出一道风骨。他们活出的高度,是庸常人的葵藿之心永远不可抵达的! 

望着这棵棠梨树,我心潮澎湃,热血飞腾。春风殆荡,棠梨树的枝条轻轻摇摆,洁白的花瓣纷纷落下,落在我的头上、肩上、耳轮上,落在我的掌心、怀里,落在面前这片恒古的倔强的黄色土地上。一丝丝淡淡的香气随风袭来,我知道,那是棠梨树灵魂的香气在飘散。 


作者简介:常芳欣,笔名烟蓝,河南省三门峡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以笔遣心,借以抵抗尘世的荒芜。文章发表于《奔流》《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教育时报》《文化艺术报》《大河报》《西南作家》《洛神》《三门峡日报》等报刊杂志以及文学网站。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