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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一个文学爱好者，笃定地认为文学是一个人最好的营养品，所以一直坚持在路上。  1. 这双脚毫无美感。 厚茧叠加，青筋蜷曲，趾骨变形。 父亲弯下腰，仔细看母亲用破棉布一圈圈把他的脚缠上，这样捆包好后，再穿上草鞋就算收拾停当了。积雪过后的天气冷得能冻掉耳朵，但父亲必须出门。他要去做他的“无本买卖”。 母亲心疼地落泪，父亲却笑说：这多好呀，不用本钱就能挣来钱，只是出点劳力而已。你看如此武装不仅防冻，还能对付那溜滑的大堤，爸聪明吧？父亲调皮地对我们兄弟俩眨眼睛。年幼的我们无法理解那份厚重的苦难，一左一右攀着父亲的肩膀，仍讨要梦想过无数次的小皮球。看着一双小儿，母亲唯有把牵念更多地缠进那一圈圈的裹脚布里。 父亲的“无本买卖”就是担起两只木桶从淮河里取水，然后翻越高高的河堤，将水送到需要的人家。一趟往返至少二里路，每担水近100斤能卖五分钱。这对一个普通的劳动力也许只是苦一点累一点。但对父亲来说，却是巨大的挑战。没有做过体力活的父亲根本不会挑担，双手抱着扁担，吃力地，摇摇晃晃地，脚趾用力紧紧地抠住草鞋，走一步，停一下，平衡一下，再走一步。翻越堤坝，送水上门，一天下来，脚上的棉布常冻成个冰疙瘩，母亲要用剪刀才能扯开，母亲尽量地轻一点再轻一点，可扯开破布的双脚依然渗出了新血丝，覆盖在旧的结了痂的血口上。 父亲开玩笑：看看吧，百无一用是书生呀。父亲宽慰的笑声止不住母亲心痛的眼泪。 天色渐晚，父亲还未归来。母亲焦急地一趟趟到院子门口翘首盼望。父亲回来了，满眼的神秘笑意看着坐在饭桌前的妻儿。原来父亲在卖水之余帮别人送了趟米挣了笔外快，母亲关切问这一趟人家给了多少钱？父亲说五毛。啊，那么多！钱呢？父亲却没有回答，笑着慢慢地从怀中摸出个红花色的玩具小皮球猛地递到了我们面前，我和弟弟欢呼雀跃，那是我们儿时莫大的渴望。正是儿子的这份渴望支撑着父亲挑着百十斤的担子往返五六十里的路程。 五毛钱，那是我们全家一天的生计。母亲看着我和弟弟的笑脸，抹着眼泪嗔怪地捶了父亲一下。年幼的我们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文革”时代，我们这样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家庭，看不清眼前，更看不见未来，清脆的笑声暂时消弥了父亲母亲眼中的自责和无奈！ 不幸却充满爱的童年，让我们学会了在逆境中成长。而父亲，也学着用曾经走过很多辉煌的脚努力地把苦难踩在脚下。 2. 校园球场上，青春的父亲频频投篮，灵活的步伐，矫健的身姿惹来一阵阵欢呼。精湛的球技让父亲有幸代表 “黄埔桂林分校”校队征战，并屡获佳绩，时任西南行辕主任对这支校队进行了褒奖。这些给父亲带来了荣耀，1951年父亲被聘为篮球教练和军事教员。代表军分区打篮球并负责给部队连排级干部教授军事知识。父亲的脚一次次踏上领奖台。 父亲是骄傲的，且有值得骄傲的资本。五四时代出生的他自小跟着参加过“辛亥革命”的祖父北上南下求学，学识颇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正当热血青年的父亲毅然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投笔从戎，报考了“黄埔军校”，投身到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斗中。从此父亲的一双大脚踏上了他人生的漫漫长途。八年抗战，父亲经历了对日的无数次战斗，或长途奔袭，或阵地防卫。和鬼子拚过刺刀，也从死人堆里背出过战友，他的一双脚脚底生风。 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的他遇到了母亲，找到了他生命中的至爱和停靠的港湾。他的一双脚以母亲为圆心开始了他的爱情生活，甜蜜温馨，一双娇儿粉嫩可爱，父亲满足了。 国民党败退台湾后，为了母亲，父亲选择了留下，选择了他想要的人生。父亲的脚坚实地站在了心爱人的身边，如一株挺拔的橡树，深深扎下了根，不曾离开，不愿离开，也不会离开。唯不离开，才会最终圆满，才会不留遗憾。 由于旧军人的身份，父亲带着妻儿回到了故乡，没有家产，没有事业，没有工作，一家人挤住在一间茅庵内。生活向我们露出狰狞的面孔。父亲没有被吓倒，他用自己未曾挑过扁担的肩膀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卖水。 3. 更多的苦难接踵而至。“文革”开始了，父亲自然难逃厄运！三伏酷暑，太阳往大地上倒下一团团火，父亲背负着几十斤重的药桶赤着双脚来回在秧田里喷洒农药；数九寒天，哈气成冰，父亲要在泥塘里清淤积肥，穿着胶鞋的脚常冻得没了知觉。父亲时年已经五十多岁，常年的辛劳让父亲的脚趾变了形，脚趾弯曲，叠加，以至于后来一般的鞋子都穿不进去。父亲却没有半点怨言，他接受命运安排给他的一切，达观坚忍地活着。 好学的父亲农闲时翻看一些科技读本，学习农技知识，给生产队提供一些科学种田的技能参考，后来担任了生产队的棉花技术员，指导农民如何科学种棉，高产丰收。生活让父亲从一个知识青年、军人蜕变成一个地道的老农。他常说的一句话：我的这双脚这辈子走错了一步路！没有走进“抗大”，而是踏进了“黄埔”。 这话里渗出的痛苦和痛心只有我们知道。  即使命运多舛，家境贫寒，我们却从不缺爱。 即使命运多舛，家境贫寒，我们却从不缺少爱。闲时我们兄弟比赛背诵《木兰辞》、《朱子家训》，背诵好的便会得到奖励。父亲手巧，家贫买不起玩具，他就给我们做：泥塑的小花盆，纸盒做的“小电影”，木刻的小手枪，树丫做的小弹弓，这些奖励常引得小伙伴眼馋不已。元宵佳节，父亲给我们扎“飞机灯”，“兔子灯”。一豆灯光温暖了我们整个童年。他用自己勤劳的手脚为我们灰色的生活悄悄地涂抹了一丝暖色。 当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发到他手里时，父亲的双手是颤抖的，眼睛是湿润的，嘴角是蠕动的。那一刻父亲心里一定在说：国家终是没有忘记我……。所有的苦难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晚年的父亲又回到了故乡居住。年老的时光总能在回忆里把快乐拉长。 父亲和我们谈论小时的趣事；谈他年轻时的记忆；谈他的黄埔同学；谈他的文学爱好。唯独不谈他曾经的委屈和受过的苦。我能体会到此时的父亲是满足的，幸福的！岁月不饶人，父亲亦未曾辜负了岁月。 我端来一盆热水，要为父亲洗洗脚。父亲有些不好意思，我执拗地把父亲的脚放在了盆里。父亲的脚已经完全变形了，甚至有些丑陋，可就是这双丑陋的脚为我们踩出一片青草地，让我们的生活从来不曾有过失血的颜色。 苦难何尝不是财富。 我摩挲着父亲的脚，也摩挲着这双脚丈量过的艰苦岁月。   重要通知 《木沐读书》和《初语阅读》两个微信公众平台作为《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自办的选稿基地，将会陆续推出各位作家的投稿以飨读者。 作为选稿基地，我们推出各位作家的来稿，旨在扩大交流范围，深入交流层次，在以文会友的同时，通过观摩、切磋，以提高大家的创作热情和创作水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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