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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连伟峰作品 | 来不及告别的老屋

 梅雨墨香 2020-08-20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木沐读书


作者简介:连伟峰,男,汉族,河南省禹州市人。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许昌市作协会员,禹州市作协秘书长。供职于河南省禹州市教师进修学校。近年来,业余坚持文学创作,《添分》《影院门前》《焦点只有一个》《门卫的绝招》等小说,先后在《小说界》《中国文学》《检察日报》《原野》等报刊发表。其中,小小说《县长的麦地》《最后一条黄扎丁鱼》被《小说界》发表,且前者荣获“黔台杯”第二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优秀奖;小小说《故土情厚》获“终南杯”传统文化征文三等奖。小小说《局长要开车》被广东省中山市做为高考模拟阅读文题。


写下这篇文章是为了告别,告别这二十多年来仍屹立在我脑里心里的老宅老屋,我挥之不去的胎衣与摇篮。

老屋,我知道明明她早已不复存在,然而,我时常分明看到我跪在老屋前向她虔诚叩首,为了我来不及与她告别……

老屋,是我老家一间普通的砖瓦房,一间大小,顶多十多平方。与我三大(三叔)居住的上房——北屋三间砖瓦房高大坚固比,简直就是一个是凤凰一个是麻雀;老屋,越发矮小,丑陋,灰头土脸。我就出生在这小屋里。

那时,我家与三大家共居在一个小胡同里的小四合院里。三大分住了上屋北屋三间大房子,我家分了南边的东西厢房,东、西厢房各是一间大小,分别作了灶屋、卧室。院子摆三张桌子都放不下。然而,靠近我家西屋却有一棵红椿树,给我童年添了许多色彩。

院子南边是与前院人家共用的围墙,院门只好开向东了。于是,前院人家的东房与我家低矮的东灶屋,挤了个出前檐院门楼。小院向东,走两三步,拉开窄窄的两扇门,如是大人只得低了头,通过低矮窄小的院门,就是南北向的长长的胡同了。

小院门的外面门脚下,我记得埋有瓷灯。一天,我们小孩子们无意中,从院门楼门脚前挖出像红薯面包的包子一样大小的“黑碗”,足有三十多个,看着这些圆圆的泛着黑光、中间有个瓷芯的瓷器,我们谁也叫不出名,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最后,我们每人各分了几个,其余的又埋回原处。后来,大人们告诉我们这些东西叫瓷灯,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架“灯山”时点灯用的。再挖瓷灯去时,瓷灯,没有了。

那时,我们胡同人家都穷,家家都是一年到头混个肚子饱。我记事起,我们家只有三个缸存吃的喝的:一个是东灶屋的水缸,一个是平时基本不掀口的存好面(麦子面)的面缸,一个是存有麦子或玉米的粮缸。面缸与粮缸依墙放在西屋,这样,西屋里,面对东窗靠墙立一张老式八仙桌子,依南墙放一张木床,屋子里几乎难放下一张圆桌了。冬天天黑得早,我要写作业了,只得找张高凳作桌,坐在门槛上,迎着院子的亮光默默地写。

屋子不大,却让父母收拾得很温馨。父亲把小屋内墙刷了白,迎面还贴上自己绘的画。父亲是民办教师,爱好文艺,能拉会唱,能写会画的。父亲的画有花,大概是牡丹、梅花、菊花之类吧,红的黄的紫的绿的,迎风绽放,画幅不大挤满了花,上面空白处有几只小蜜蜂花蝴蝶在翩翩起舞……画题名就叫《幸福之家》。贴窗户的白纸上,母亲在两边粘上自己剪的红窗花,窗花有喜鹊登枝,有红梅迎春,等等,一年一个样;邻居婶婶伯母见到后,直夸我母亲剪得好饺得巧,接着让母亲给其绘鞋垫花样,或手把手教剪窗花,母亲常常是笑着说着完成了……

生活像条河流,有平坦,也有曲折;人生有喜也有悲,有乐也有苦。父亲说是老师,当时是民办,工资不高,可能一月仅有几块钱,其他由工分补贴,一年到头,我家仍是缺粮户。一年冬天,大队(当时村委员会称呼)说要绿化荒山,母亲为了多挣工分,多分包了几个树坑。当时,父亲恰到县城培训学习,母亲一人又是到山上挖树坑,又到几里地外的龙潭寺担水浇树苗,中午也不回家,渴了喝口凉水,饿了吃捎带的蜀黍面饼(玉米饼)。中午,我在委屈自己吃剩饭的时候,不知道山风呼啸的荒山上,母亲仍在艰苦地劳作着。一天早上,母亲没有象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做饭,匆匆吃过饭就上山而去;我因要到校早读起床后喊:“娘,我上学去了。”“你……你去吧……我今天……懒得动。你先捣开火。看有啥,吃点,往学校去吧。”听着母亲急促的话,我心里十分难受。到东屋灶屋,用火杵捣开火,不见一点火星,煤火冰凉冰凉,早已灭了。咋办?母亲看似有病了,她起来后一口热汤也没有——我要为母亲做饭。可要做饭,我一定要上学迟到。我边引火做饭,头脑边想做什么最快,我发现鸡蛋罐里有几个鸡蛋,就打荷包鸡蛋,既快,又顶饥又营养,让母亲补养一下身子吧。然而,也许是我一次做饭,也许是掌握不住火火太小,总之,当端给母亲时我发现鸡蛋是一缕缕的,而不是荷包形的,不顶饥呀。母亲坐起身,看到我端来的鸡蛋汤,笑着说:“长大了。孩子你长大了。”我心猛地突然一沉,惨笑着,内疚地说:“没有打成荷包蛋。”……中午,我放学回家,没见着母亲,她又上山挖树坑了。傍晚,她回来很晚,累得饭都没做就先躺下了。村里一个伯母来我家借东西用,喊着母亲,母亲动也不动,有声无力地答道,到屋里一摸头,烫手:“你还要命不要命了。挖树坑,担水,都是男人们干的活。你不要命了。”好心的伯母大声地责怪着我母亲,又急忙到灶屋擀了酸汤面叶儿,让我母亲吃了发汗降温。母亲和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父亲从县城学习归来,为我捎回了个橘红。这橘红大大的,需要用两手捧着,沉甸甸地足有半斤多重;通体深红色,颜色一致,没有一个疤痕;看上面是圆的,捧着看侧面是扁的,就是不吃,看着都喜庆醉人。父母让我吃,我知道只有这一个,自然舍不得,又是看又是闻地玩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经受住诱惑,晚上睡觉前,与父母一起分享了这个又大又红的橘红。这橘红味道真甜呀,我相信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这纯真味道的橘红了。这橘红的亮色,也映照了我整个童年!

第二年春天,我得了一种病,咳嗽,发烧,发热一直不退。父母吓得不轻,背着我找神婆找医生,最终确诊是患了麻疹。从此,让我不上学,我不出屋,整整一个月。我只得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呆去一个月了。起先,能抬起头时,我就看连环画书,寻找到的所有的连环画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至到腻烦;后来,看着墙上的涂抹的石灰痕迹,以及床围子布的折痕,我开始了编故事,有时编着编着就把自己扯了进去,与敌人进行激烈地战斗……有时浑身发热,我就将双胳膊插进麦缸里,让凉凉的麦子来降温。后来,母亲告诉我不要动麦子,要不以后光长“麦搔子”,奇痒的。我始终没敢告诉她,我已经动过麦子,并且不只一次。一个月过后,病好了。母亲左看看我脸,右看看我脸,说:“没事。”我不懂。后来,我长大后,母亲才说是当时担忧我出了麻子,长大不好娶媳妇。我和妻子都笑了。

后来,随着我妹妹出生,我堂妹出生,小屋,小院,越发拥挤。父亲决定盖房子了。经过多年的准备,在大队的规划线内,我家于一九七八年秋开始盖新房子了。盖新房子,真正的三间大砖瓦屋,我家是我村第一所。许多村人来帮忙,亲朋好友也来了,会木工活的大舅,当石匠的三姑父,在大队翻砂厂(铸造厂)干活的三大,就连父亲的学生放学后三三两两都来帮忙了。新房屋在冬天到来之前盖成了,高大,坚固,宽敞。

那年冬天,我们远离了老屋,搬进了新房;想来,那年的雪花都是温柔地飘呀飘,不感到一丝的寒冷……

后来,我到镇上上初中,到许昌上师范,又回到家乡教书,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一天,我吃罢饭要去学校了,母亲突然生气地对我说:“你爹把咱老宅的老屋给卖了。”我突地感动心一震:“卖了?卖给谁了?咱不欠那一点钱呀。”“你三大。谁也没说就给卖了。”母亲显然很生气。我沉默了,知道父亲与三大兄弟关系的亲密,但是,我认为老宅不是卖不卖的问题,是不能卖,也不能卖——但想到我爹与三大的亲兄弟关系,木已成舟,再说无益,为掩饰自己情绪我说道:“我去学校了。”又劝说母亲“算了”几句,匆匆走出家门。一路上,我想:老宅,老屋,远了,远了,真正地远了,曾属于我家的老屋连告别一声没有就属于别人了。过去的岁月仿佛一下子近,然而又模糊了……

当我有一次悄悄地走近老家老宅时,只能透过门槛缝隙朝里面望了——院门紧闭,铁锁高挂,我才想起三大一家已搬到西院新家多年了——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西屋,我的出生地,我妹妹的出生地,我们一家曾经欢乐悲愁的地方,成了一片空地,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我分明听到一个孩子“哇——”尖厉的哭声……我急忙离开。从此,也永远地没有,也不敢再次踏足这个地方。

老屋,从此,成为我心上的暗伤,永远的痛。

十多年的辗转生活,我与妹妹先后从乡村进了县城,过上了小康日子。家里父母与我弟弟,也早已拆扒了瓦房住上二层新楼,生活也日益幸福。然而,近年来,我时常想起那老宅老屋。有时,梦醒时分,过去的岁月如在眼前,那小院中一天难得的亮光,那西屋的墙上满是我的眼睛,如烟的往事有血有肉地复活了……

我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过去已经成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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