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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范广学作品 | 光棍庄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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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的那个庄子叫着牛头山,现在是个空庄子了。庄子里的人有的搬到公路两旁建了漂亮新房,有的人在镇上在县城买了房子,还有的人家在外做买卖的扎住根不回来了。庄子里的荒草杂树长得比人还高,老房子都是土坯建的,没人住,陆续地倒塌了,还剩下两小间东倒西歪的房子,四面墙用檩子支撑着,墙上裂着手指头粗细的缝子,房檐上掉下了好几块红瓦,像要随时倒塌的样子。房主是个七十多岁的孤老汉子,大伙儿都喊他豁牙,年轻时满嘴牙都掉光了。豁牙是个五保户,前几年村里要给他在外边租房子住,他舍不得离开这个破地方,砍柴草做饭、烤火,种点菜,他享受着五保户、贫困户和六十岁以上老人的低保待遇,吃穿上好像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过苦行僧般的生活,他爱耍俩小钱,牌瘾极大,现在满庄子仅剩下豁牙一个老光棍住了。

从我记事起,庄子里曾经出了六个光棍儿,这六光棍儿各有各的辛酸,各有各的故事。大集体时,庄里二十多户人家,一百多口人分散在坡上和坡下住,人来人往,鸡飞狗跳,很是热闹。庄里有一口大水塘,塘岸边有一个大竹林,夏天,我们小孩子们下塘洗澡翻菱角,冬天,我们拿弹弓进竹林打鸟雀,庄子里到处晃动着我们的身影和欢笑,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坡上有两三处废弃不用的沼气池,有两间牛房,紧挨牛房的是一间豆腐坊,那时候磨豆腐也是队里的一项副业,不知何时,豆腐坊停业了,从街上搬来了一户人家,住豆腐坊里,其实搬来的就是一个老头子,这老头姓马,高高胖胖的,我们都叫他马胖爷,马胖爷眼晴不好使,走路慢腾腾的,庄里人吃水到东井去挑,来回二三里路,马胖爷挑不动满挑子的水,就挑半挑子水,一路走一路晃,走一路洒一路,往往都是来往的大人们接过来挑,到打米房打米打面也是庄里人给马胖爷代劳。马胖爷烟瘾大,一天一包还不够,没烟了就串门蹭烟,闻到旁边有烟味了,马胖爷就去向人讨要:“有没?来一根!”这话恰好被我们几个半不大的调皮鬼听到了,我们见了马胖爷就调侃:“有没?来一根!”马胖爷气得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队长不知怎么知道了,我们几个小孩在队里干活时,队长训斥道:“再说就扣你们几个工分!”我们再也不敢说了,谁不知道扣工分就是扣粮食呀!

胖爷没吃的了,没钱买烟了就找队长,队长总是能想出办法来弄点。那个时候种庄稼产量低,大家都是挣工分分粮食,分的粮食不够吃,买布料、粮油、猪肉等的还要票证,家家日子过的都很艰难,队长在社员会上说马胖爷是我们队上的五保户,我们宁可少吃一口也要养他。

马胖爷住房挨着牛房,与牛为伴,队里也省去了为看牛而打更的人。一天夜里,马胖爷听见牛叫,开门看看又没啥事,回去时摔了一个跟头,半身不遂了,队里安排每家轮流给马胖爷送饭伺候着,直到马胖爷去世,队里出钱安葬了他。

老林叫什么名字,没有几个人知道,大伙儿都喊他老林,老林黑瘦黑瘦的,好像从没有睡醒似的,两眼总是半睁着,老林心肠好,人缘也好。老林的身世说起来令人嘘唏不已,年轻时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也有天伦之乐,1960年过粮食关(大饥荒)时,老婆和孩娃都饿死了,老林侥幸活了下来。老林把对老婆孩娃的思念深藏于心中,从此老林就再也没有成家,外表随和,内心孤独的老林特别喜爱小孩子,小时候我们在队里干活,挣半拉子工分,我们喜欢和老林一块儿干活。老林给我们讲趣闻讲笑话,他从不讲自己的家世,生怕戳了伤痛,闲暇时,我们和老林对弈,什么象棋、军棋、飞行棋甚至下“憋死驴”,斗得不亦乐乎,下得最多的是象棋,老林棋艺明显的比我们小孩子高,但他却总是输多赢少,他眼招不行,趁他不防备,我们就偷他棋子,过了一会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哎!我还有车呢,弄哪儿去了?”这时我们一哄而上,“让炮轰了!”“马踩死了!”老林就不吭声了,眼看快要输了,他又想悔棋,我们说啥也不答应:“不能悔棋,你还是大人呢?”老林往往输的不明不白,老林输了也不生气,总是乐呵呵的,或许他是装湖涂逗我们开心哩。

队里分责任田那年,队长考虑到老林老了,身体也有病,一个人干庄稼活也没帮手,就劝老林别要田地了,要他当五保户,倔强的老林说啥也不干,队里原有的田地他一块也没要,自己在山坡和河湾里开垦了两小块荒地,种上小麦、水稻、大豆、芝麻等,自种自吃,自食其力,像老牛一样不知疲倦地干活,他还养了十多只母鸡来下蛋,种几畦青菜,卖了换零钱花。但岁月并没有挽留这位可怜的孤独的老人,终于有一天,他倒下了,再也没有醒来。

老黑和狗少两个人的小名字从小被人们喊来唤去,喊顺了口,没谁叫他们俩大名字了,过去大人给小孩起小名字不像现在这么讲究,那时人们总以为小名字越难听越好养。大集体时,两人都是棒劳动力,一个当队长,一个是民兵排长,既是这样,依然填不饱肚子,哪里还有钱说媳妇的,一晃,分责任田时都三十多了,高也不成低也不就了,闪了下来。老黑和狗少同年生的,四十岁时两人都交了桃花运,两人都入赘寡妇家,把人家破碎的家支撑了起来,但后来两人的命运又有了波折,狗少没过几年好日子,媳妇得重病撒手走了,狗少把继子又养大成人,前几年狗少又结婚了,媳妇也还是个寡妇,狗少和那媳妇感情好,一同外出打工去了,而老黑十年前得了什么病,在床上躺了二三年,最终还是让病魔拉走了。

三义一天学门也没进过,也没起大名字,半岁左右,母亲得病突然走了,三义上面有一姐两哥,都还小不懂事,正是要吃要喝的年龄,靠着亲戚近邻的帮衬,父亲带着姐弟四人艰难度日。家里穷,到了上学的年龄掏不出学费,姐弟中只有二哥上到了小学五年级。三义成了文盲,大字不识一个,长大后,吃够了没文化的苦。没文化没钱,哪里会有谁家的姑娘看上他?快四十岁那年,别人撮合着给找了个弱智女人,没过二年三义得了不治之症,傻女人跑了,三义也归西了。

庄子里最后一位老光棍豁牙年轻时也是一把种庄稼的好手,两次当选县劳动模范,我就一直想不明白,这么优秀的人物咋就没有女人看上眼呢?豁牙没病也不清高,谁家有困难他就去帮忙,谁家有啥事了,豁牙随喊随到,干活实实在在,比干自家的活还上心。大集体时,豁牙是村里一大名人,修波河修鲢鱼山库修渠道、大炼钢铁等等,工地上哪里艰苦哪里有他的身影。分责任田时,豁牙四十开外了,也分到了责任田,豁牙干完自家的活,主动去帮缺劳力的人家干……岁月无情,如今豁牙老了,背驼了,说话更不清晰了,干不动庄稼活了,当了五保户,成了照顾对象,饭后,豁牙怀揣一副长牌(类似扑克牌),到附近的庄子里溜达溜达,找留守在家的老头老太太们打长牌,输赢三块五块的,打发寂寞无聊的时光 ,消磨余下的岁月,活一天快活一天,别无他求了!


作者简介:作者范广学,农村中学教师,信阳市作协会员,有小说、散文和诗歌散见于《奔流》《星火》《北海日报》《信阳周刊》《信阳晚报》等报刊及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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