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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李淑珍作品 | 尘封的往事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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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尘封的往事,需要勇气。父亲去世整整三年了,关于父亲的回忆,一直不敢轻易触碰,碰到就会伤心落泪。一直深爱着父亲,和父亲无话不谈,我们是父女也是知己。然而,读懂父亲却是在父亲离世以后,特别是母亲将整理父亲遗物的重大事情交给我的时候,我第一次隔世读懂了父亲。

父亲是这样描述他的身世的,他毫不避讳地写到:出身家境贫寒。光绪四年(1878年),我的太爷爷太奶奶全家五口人,离开原籍陕西省旬邑县张洪西头李家村逃荒要饭,后来落脚在甘肃省正宁县宫河镇纪村。太爷爷给地主家喂牲口,太奶奶给人家做饭,无地过佃户生活。大爷十几岁就离家出走,在宁县南义给别人放羊,后来成家落户南义高仓。二爷在当地拉长工一辈子,未成家。后来太爷爷把姑奶嫁给纪村南堡子姚家(人称“南头子”),“南头子”给我家十亩地,一处庄基,有三口窑洞,于是全家搬到南堡子,从此算有了家了。

爷爷奶奶一辈子吃苦耐劳,把父亲他们兄弟姐妹十人,好容易拉扯大。不幸的是,二伯父十几岁上突患疾病,没能来得及诊治就夭折了,父亲在弟兄们中排行老五,在家里是最小的一个,也是在艰难岁月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文化人。爷爷喂着一头驴,耕地时驴拉一根绳,人拉一根绳,经常累得汗流浃背,非常辛苦。爷爷奶奶除种地外,长年累月做豆腐、包子、麻花等卖小饭。母亲回忆说,奶奶因为经常包包子,手指头弯曲得无法伸直。解放前后的一到二年,土地多的人家便宜卖地,我家如饥似渴地添置了土地、牲口、农具。到土改时,我家有17口人、47亩地,成分定为下中农。旧社会我家受尽了剥削、压迫,奶奶临终时伤心落泪,给父亲讲了陈年旧事,但善良的父亲一直对我们缄口不语,生前从未提及。

那年,我们家的地里有个无主小坟,多年无人过问,可是有一年耕地后的第二天,发现有人在小坟周围画了个大圈圈,当时爷爷感到事情不妙,可能要出事。果不其然,某某家有人出面说,我们把他们的坟耕了,来者自己把脸划破,大闹其事,逼迫我们全家杀猪上供披麻戴孝祭坟。又有一年,收成比较好,某某家看我家有粮,也有猪,就出了个坏点子,要我们办理入户手续,从太爷爷到爷爷已经落户几十年了,还办什么入户手续?不办,人家威胁要把我家赶出村子,无奈之下,爷爷奶奶只好蒸馍、杀猪把全村的某某姓的人,请来吃饭。在饭桌上,某某姓的头人宣布,从即日起你们李家才算是本村人。

还有一次是几家的羊,都在一个坟地放养,谁也说不清是谁家的羊啃了人家坟地边上的树皮,人家硬说是我们家的羊啃的,事闹大了,又逼我们家给人家祭坟。像这样欺负人的事情发生的多了,爷爷实在承受不了,曾去过当地的县衙告状,第一次过堂他有理,第二次过堂他就败诉了,从此不再告状。

解放前我家人多地少,租种土地交租子,份种土地,收获时地主家一半,自己留一半,全家人一年到头忙忙碌碌,辛苦劳动,但吃的总是糠、菜、杂粮搭配。一年打下的小麦都交了租子,送了公粮,只有等到过年时高利租借人家一斗麦子,全家才能吃几次白面。小时候,年幼的四姑看到邻家的一个小姑娘拿着白馍馍吃,哭着要,人家不仅不给还把她们家的大黑狗喊出来,把四姑的脚咬伤,把鞋叼跑了。

时间冲淡了一切,在现在看来当年发生的一切都成了故事,几乎没有人记得。

解放后,农村生产力大发展,粮食年年丰收,吃粮不成问题。但1958年父亲进入大学之后,家庭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同年,爷爷去世,叔叔伯伯们分了家。到1959年粮食极其短缺,生产队的大灶散了,家家都主要靠吃苜蓿菜度日,时至1961年,奶奶、外公外婆相继去世,父亲上大学之后,家里只剩下母亲和三岁的姐姐,孤孤单单地过日子。母亲带着姐姐天天出工,劳动挣工分,年年吃粮接不上。没柴烧了就睡冷炕,没火柴顿顿做饭到堂哥家去点火,为挣几个零花钱,母亲翻沟二十多里路去担柿子卖。母亲的辛苦,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利用假期,父亲就去生产队劳动挣工分,以减轻母亲的负担。有一回,放假回家,由于急着耕地,父亲一到生产队,拉了两头牛套上就走,犁了半天,才发现犁上没有犁箭子,生产队长铁青着脸,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父亲赶紧把犁修好重新耕。塬地耕完耕山地,一刻都不让自己闲着。

在大学父亲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是优秀的教员,1960年他被抽调在数学教研组,每天给学生上课。站在讲台上的父亲,寒冬腊月,上身只穿一件多处有补丁的破旧大衣,下身穿着一件旧绒裤(这都是同学给的),腰间系一根绳子。父亲的打扮,引起了学校的注意。总支部书记关老师找父亲谈话,详细询问了家里的情况,连夜专门召开了党支部大会,在支部大会上动员党员干部,为父亲凑了布票、棉票,还给父亲发放了20元的困难补助费。寒假回家,病在炕上已经双目失明的奶奶,用颤抖的双手摩挲着父亲簇新的棉衣棉裤,激动地直夸共产党好。这一身新棉衣棉裤,让父亲感激了一辈子。他一遍又一遍地给我们讲述,当年那身簇新的棉衣棉裤有多么的温暖,让我们永远做一个善良的人,懂得感恩懂得回报。出于感激,父亲在其他几位老师接二连三生病期间,主动兼任了七个班的代课和辅导老师,学生的作业把父亲的桌子摞得满满的。作为预备党员,党支部还交给父亲一个特殊的任务,关照数学、物理组五个老教授的生活,每天一大早去后勤处给每位老教授领一份“糠麦饼”分别送到家,父亲高高兴兴接受了任务,并且保质保量地完成。很快,父亲就被批准成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

那一身簇新的棉衣棉裤,让父亲一生铭记于心,用行动感恩了一生。他无数次地与我们促膝长谈,无数次地提及棉衣棉裤的来历。由于成绩优秀,父亲毕业时被留校一年,进行重点培养,准备送往哈尔滨去学习。不曾想风云突变,文化大革命开始,此事被搁浅。后来,父亲被安排在某省某地的拖拉机站。在拖拉机站当站长的父亲,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再次遭遇命运的转折点,在反右倾时,差点被打成右派。右派的高帽子已经戴在了头上,批斗会马上开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当地群众冲散了会场,保护了父亲。

父亲的经历决定了父亲此生的为人处世。无论在哪里,无论官大官小,父亲的群众基础都很好。身前身后,口碑都很好。父亲一生和蔼可亲,慈眉善目,人人都说父亲是好人。每调动一次单位,人未到好人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父亲一生都在忍让,无论是面对权力还是利益,他都选择了先人后己。没有到退休年龄,他提前一年退休,让位给年轻人。他一生为别人盖过许多的房子,却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屋。让来让去,总是别人住上了新居,而我们却搬到了别人的旧屋。父亲在世时,搬过无数次的家,直到去世的前一年才有了新居。当我们面临失业等等危机的时候,父亲要求我们自强自立,从未用手中的职权为儿女以及亲戚朋友谋过私利。父亲用一生让儿女明白了一个道理:“吃亏是福。”他用自己的一生,实践着这句话。父亲一生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堪称儿女的楷模。他自始至终生活简朴,为人谦和。精神生活,远远高出了物质生活。一件褪了色的纯棉衬衣,一条被父亲拆来拆去,缝缝补补的旧毛裤是父亲的最爱。

黄土高原很久没有下雪了,恰逢父亲的三周年祭日,竟然落雪了。记得前年、去年的雪一场接着一场,下个不停。父亲是在雪天生的病,也是在雪天离世的。所以,对于雪我总有一种不同于别人的感情,总觉着它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地来,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去。

三年来梦里相见过无数次,依然是慈眉善目的模样,依然是宽厚温和的神情,恍惚中好像父亲从来都不曾离开,依然在我们身边呵护着、关爱着我们,好想握着父亲的手,永远也不要分开,醒来,一朵雪花飞扑在我的脸上,打湿了眼眸。


作者简介:李淑珍,笔名飞花追梦,四川省眉山市散文学会会员,庆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文学,愿用文字温暖岁月。作品散见报刊、杂志等等,艺海茫茫,唯愿笔耕不辍,出版有散文集《简单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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