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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张成磊作品 | 我们要像绿树一样生长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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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班行到半路,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我左胸破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返回家。

妻子坐在沙发上,声音软弱:“刚才我拖地,左胸热敷的地方挣裂,破了一个洞,出了很多瘀血。”妻子面前塑料筐里全是巾纸,上面血迹殷殷,让我触目惊心。我的眼泪刷地涌了出来:“快去医院!”

医院很大,又是第一次去,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有点眼花缭乱,转了几圈才找到一个停车位。问了执勤人员得知,妇科门诊在三号楼五层。三号楼门口有防疫人员指挥着每一个人从测体温的机器门往里进。妻子在经过的时候,机器显示体温37度多。防疫人员看了看妻子苍白的脸,迟疑着放我们进去了。

五层妇科门诊处人头攒动,这让我惊讶:“没想到冠状病毒疫情时期,看病的人还这么多。”我在办卡挂号机器里办了就诊卡,然后到人群后面排队。地面上贴着提醒语:“请间隔一米排队。”可是来看病的患者还是做到无视,互相紧挨着。

进了候诊区,妻子在椅子上坐下,等候叫号就诊。突然,一个长发女子和一个大叔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长发女子粉色口罩挂在下巴上,杏眼圆睁声色俱厉:“你碰我干什么?!”大叔说:“你口罩没遮住口鼻,没戴好。”长发女子说:“戴没戴好与你什么关系?”大叔说:“怎么没关系?现在到处是病毒。”长发女子说:“我身上有病毒?”争吵声惊动了保安,他过来对长发女子说:“疫情期间,请你正确佩戴口罩。”长发女子昂着头,美丽的脸显得无畏无惧:“一个大叔、一个保安,要合伙欺负我吗?”保安提高声音说:“没人欺负你。你口罩挂在下巴上,这与没戴有什么区别?”后边有人叫起来:“大家都挤在一起,必须戴好口罩!”

看到触了众怒,长发女子悻悻地把口罩往上一拉,几乎连眼睛都蒙住了。有长发女子这么打诨插科,时间似乎过得快了些。又过了十分钟,我看到墙上显示屏妻子的名字升到了第一位,就对妻子示意:“可以进门诊室了。”

进去后,门诊室的男医师让妻子坐下:“哪里不舒服?”妻子指了指左胸。男医师就掀开衣服看。妻子左胸上两个凸起肿块明显,热敷破处还隐隐有血水闪动。男医师说“情况很严重啊,都破了。有多长时间了?”妻子说:“有两年了。两年前我骑电动车摔了一跤,后来就慢慢有了肿块。我寻思里面是瘀血,也许慢慢会消失,就一直拖着。没想到现在越来越大,还破了。”男医师叹息了一声,既是对我说又是对妻子说:“愚昧啊。发现有病不早治疗,拖能拖好?”我忐忑地问:“我妻子这肿块是良性还是恶性?”男医师说:“先到那边彩超室做检查,检查完后我才能确定。”

彩超室外人也很多。半个小时后妻子才进入检查。隔着一层布帘,我隐约听见超声医生责怪我妻子说:“你一个女人怎么不注意爱护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胸部,这可是女人的重要器官啊。”

彩超做完,我问超声医生:“我妻子情况怎么样?”超声医生把彩超诊断书递给我:“和你说你也不懂!把这个给门诊,具体情况他会和你说。自己的老婆病成这样,也不早来治疗,还好意思问!”

我惶惶不安地陪着妻子返回门诊室。男医师接过诊断书一看:“很严重,两个巨大的交界性叶状肿瘤。”怕我们不明白,又解释说:“就是一个基点,像叶片一样分叉长出两个肿瘤。而且这两个肿瘤已经到了交界性,处于良性和恶性之间。”已经这么严重!我悲痛地问:“需要做手术吗?”男医师说:“巨大肿瘤、破口流血,要想保乳是没希望了,只能做切除手术。如果不做切除,留着的部分恐怕会转化恶性。”拿过手术同意书,说:“你们签个字,然后到住院部办理住院。”签完字,妻子的眼睛里有泪花团团打转。

住院部在六号楼七层,我扶妻子辗转几次电梯过去,确定了病房床位住了下来,接下来两天内妻子又做了磁共振等其它十几项检查。第三天晚上十点有护士过来查房:“明天做手术。从现在开始,别吃东西,保持空腹。”半夜里妻子感觉左胸破处肿胀疼痛,吃了两片“君尔清”。后半夜妻子迷迷糊糊睡了,可是我不敢睡,妻子一动我就握着她的手。天亮后妻子要我用热毛巾给她润脸,说要保持面容好看。八点半,门诊室男医师进来做术前检查,拿着皮肤笔在妻子左胸以破处为中心,划了一个紫色圆圈,说:“定位线以内都要切除。”那紫色圆圈又大又圆,几乎包含了整个左胸。我的心,疼得揪了起来。

九点钟,一个胖护士引导我和妻子乘手术专用电梯升到了十八层手术部。电梯门一开,我看见大厅排椅上已坐满了人。电梯司机对胖护士说:“今天做手术的人很多啊。”胖护士说:“今天郝医生主刀,有八台手术要做。”我这才知道那男医师姓郝。

我在排椅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我是从她满头长发和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上认出来的。她就是在三号楼五层妇科门诊处口罩戴在下巴上的长发女子。那长发女子旁边有个高瘦男子,两人在说着话,长发女子情绪低落。从他们谈话中得知,长发女子生完二宝不久,就患了乳腺增生,已经做过一次穿刺手术。可是经过前天复查,又发现了癌变细胞,这次再做腋下癌变细胞清理手术。我这才明白,怪不得长发女子在门诊处和人争吵,原来年纪轻轻就患绝症,情绪偶尔失常也是正常的。

妻子、长发女子和另两个患者一起被推进手术室。我和其他家属在排椅上焦灼地等待着。因为一连三天几乎没睡,我的脑袋发沉发痛,嗓子还不好受,我竭力控制自己,就怕咳嗽引来别人狐疑的目光。将近中午的时候,手术室门推开,胖护士出来,喊患者家属的名字,喊了好几遍我才知道是在喊我。我急忙迎上去,胖护士说:“跟我去病理化验科。”我跟在她后面昏昏沉沉地走,转了几次电梯,走了很多走廊。我看见她手里提着一个透明袋,里面血糊糊的有一大块人体组织,就伤心地问:“这是从我妻子身上切除的吗?”胖护士点点头,举得高高让我看:“肿瘤都这么大!怎么不早送来治疗!如果一开始就来,做个微创就可以解决,现在一只乳房全部切除了!失去乳房对一个女人来说,不仅是身体上的创伤,心理创伤更大!”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胖护士斥责我说:“现在哭有什么用!”

到了化验科,胖护士把袋子交给里面的人,对我说:“你在这里等着啊。等化验结果出来,马上送返手术室。郝医师要根据化验结果来确定你妻子是缝合伤口还是再接着做其它手术。”不等我反应,转身进电梯走了。

我在化验科外等了一个小时,化验师才出来。出来后立即催我:“快把化验单送手术室!越快越好,你家属可是在手术台上躺着呢!”我一听急了,接过化验单就冲进了电梯。可是升到十八层,却没找到手术部。我问一个医勤:“手术部怎么不见了?”医勤反问我:“手术部?这楼里哪有手术部?”我这才知道手术部和化验科不在一座楼。我慌忙又乘电梯下到化验科。化验师说:“你刚才是怎么来的啊?”我说:“是护士带我来的。”化验师说:“你找她啊。”我说:“她让我在这里等着取化验单,自己先回去了。她走了,可是我却不记得回去的路了。”化验师鼻子哼了哼:“妇科手术部在六号楼,这是二号楼。”他指了指旁边走廊:“从这边也可以出去!”我沿着走廊往外狂奔,到了尽头,是一个大厅。大厅前台后面坐着两个人,一个男的,较年轻。一个女的,像是大姨。我赶紧过去问他们:“六号楼怎么走?”男的斜睨了我一眼,问:“你是干什么的?”我说:“我妻子正在六号楼手术部做手术,我现在给送化验单。可是我找不到六号楼了!”男的像看傻子似地笑出了声:“医院就这么大,六号楼你找不到?”我想到自己的妻子正躺在手术台上,急得浑身冒汗,可是我还是强压焦急:“我第一次来医院,请告诉我六号楼怎么走!”男的却拿出一个测温枪对准我:“我先测测你的体温再说!”我彻底急了,吼:“我老婆还躺在手术台上!请告诉我六号楼怎么走!”大姨站起来说:“你出了这个大门,往前,往西,再往北,就是六号楼!”

我撒开步子就往六号楼跑。跑到六号楼门口,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我这才知道自己担心妻子病情,三天几乎没吃没睡,精神、体力都将近透支了。但想到妻子还躺在手术室上,我咬紧牙关挺直身子。进了六号楼内,看见三部电梯都在往上升,等候乘电梯的人已经排成四五行。再等电梯时间可能拖得更久!多等一分钟,妻子躺在手术台上就会多增加一份痛苦!我不顾别人惊讶的目光,没乘电梯,直接跑楼梯。

十五年前我刚在城里买了新房的时候,我和妻子非常高兴。我和妻子比赛,她乘电梯、我跑楼梯,看谁先到最上面的二十一层。结果我身轻如燕,噌噌噌,只用了四分钟我就跑到了二十一层,而且还没喘粗气。而妻子乘电梯还比我晚了一步,妻子说:“看来有急事的时候真不能乘电梯。人多了,电梯老停,太慢。”可是这次我选择跑楼梯,却发现选择的是一个搏命历程。因为自己体力已经快透支了,只跑了一半,我的脚就抬不起了,而且呼哧呼哧喘得厉害,胸口似乎要炸开。可是为了妻子,我不能停下,我用手抓着扶手,竭力往上跑,那情形就像一个人身陷绝境在拼命挣扎。跑到十八层,看见那胖护士正站在手术室外等我,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跨一步,把化验单塞进她手里。胖护士责怪我说:“你怎么不乘电梯?看你累成这样。”我望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弓着腰喘气如牛,可是心里却在大喊:“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护士!你把我领到化验科,也不管我熟悉不熟悉路,就把我撂在那里了!害得我无头乱撞跑来跑去!如果耽误了我妻子手术,我就和你没完!”胖护士大概看出了我眼里的怒火,说:“还行,跑回来只用了六分钟,乘专用电梯也没这么快。”

从二号楼化验科跑到这里,只用了六分钟!划去在二号楼迷路耽误的三分多钟,自己跑六号楼这十八层楼梯用时不到三分钟!可是这六分钟,我却感觉像是几个小时!这六分钟是我有生以来最焦急的六分钟,为了能给妻子减少哪怕一秒钟的痛苦,这六分钟我分秒必争,拿命在搏,这六分钟必定会在我的生命里留下深刻的记忆!

胖护士看了一眼化验单,安慰我说:“看初步化验结果,切除周围没发生恶性病变。缝合伤口,你家属手术就算做完了!”我胸口欲裂,虚弱得已无力说话,坐在排椅上,脸上的汗水湿透了脸上的口罩。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里的门又开了,妻子躺在手术车上被推了出来。我迎上去,看见妻子已经苏醒过来了。妻子身上麻醉药还未完全失效,身子还有点僵硬,可还是挣扎着把右手伸向我,我赶紧握住。我和妻子互相望着,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眼里都是泪花闪闪。

郝医师对我说:“创口缝合很好,手术很成功”。与妻子一同做完手术的还有长发女子。巧合的是,她与我妻子同一个病房。她在靠窗右侧床位,妻子在中间,最左边床位还空着。在床上躺下后,马上有两个小护士过来给妻子和长发女子打保养针。

打针期间,妻子半坐着侧着脸,望着窗外楼下。窗外楼下几十米处空地上有一棵很高的大树,一侧枝条很多,另一侧却空荡荡的,看得出那棵大树曾经受过很大挫折。妻子忽然说:“那大树长新叶了。”我视力不是太好,回头去看,却也看到大树周身蒙着一层清新绿色。长发女子也说:“这是一棵坚强的绿树,看到它,我忽然有了与癌变抗争的勇气。”妻子说:“是啊,我们得好好向它学习。”

听到她们的谈话,我心里一动:我们都是平凡人,虽然浅薄平庸,却也拥有对自然、健康、快乐的淳朴渴望。谁也不想悲伤流泪,遇到不测虽然有时会情绪失控、遇到困难还想拖一拖,触及伤痛还想忍一忍,可是当伤痛真正无可避免时,只有互相关怀咬牙面对,以继续生长的巨大勇气,战胜困难克服伤痛。就像这伫立在空地上的绿树,失去一半又如何,遭受挫折又如何?只要心里有勇气,就会长出新枝绿叶涅槃重生。树杈失去又复生,这是绿树的坚强。有生有老有快乐有悲伤,坚忍不弃向难而生,这是我们平凡人的人生。看着外面的绿树,我与妻子的手紧紧相握,感受到了勃勃生机。


作者简介:张成磊,在《黄海晨刊》《齐鲁晚报》《山东青年》《当代散文》等20余种刊物发表文章40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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