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岳父

岳父

喇嘛哥

朗诵：申阳

岳父去世已经整整三年了。我现在还清晰的记得他临终时的样子，消瘦而无助，像个无辜的孩子。他们给我描述岳父快不行时候的绝望，他们哄他说，你的三女婿正在北京找最好的大夫给你看病，马上就有好的消息。岳父就痴痴的望着窗外等待我的消息，我能想象出岳父那无辜的眼神和对生的渴望。但即使这样岳父也是沉默的，从来不和任何人交流他的等待和绝望，哪怕是对我们无理的发泄也好，从不，这样的等待和沉默更让我们做儿女的心疼。

我虽然很少和任何人讲起岳父，但岳父在我的心里永远是一座沉默的大山，是值得敬重的长辈。他会像草原一样给你力量和惊醒。我有时候也会梦见岳父，梦见他沉默的干活，沉默的抽烟，沉默的望着远方。。。。。。说起来也奇怪，能梦见岳父的时候，一般都是我的工作或者生活上遇到迷茫的时候，我常常和老婆说，岳父一定在很远的地方祝福着他疼爱的这对最小的儿女。

我和老婆成家有14个年头了，第一次去见岳父，岳父正在牧羊，岳父的脸很黑，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是典型的牧区长相。我老婆介绍我们的关系后，岳父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他沉默着带我看他的牧场和牲畜，最多会指着远处的马或者羊群，骄傲的说：那是咱们的。显然他已经把我当成这个家庭里的人。在和岳父相处的那几天，他知道我爱喝酸奶，每天会在黎明的时候就去舀一大碗酸奶放在我的床头，最多会说：牧区就有这个好处。他的话当然我能理解，他的意思是在牧区可以喝上骄傲的酸奶。岳父说话很简略，很多时候是一个词，但我理解他表达的意思，让一个一辈子生活在草原，和自然和天空和生灵对话远远多于和人的交流的人，让他说那么冗长的话是对他的一种折磨。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家庭或者工作上的事情。直到我再次去岳父家商量娶亲的事情的时候，岳母因为我的家庭条件不好多少有些微词，沉默的岳父突然说：求，穷没有根。岳母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家里不管什么事情，都必须经过他的同意后才能执行，否侧他会毫无顾忌的打击岳父，在我们成为一家之后，对这种了解更深，唯一这一次岳父在很多人面前驳斥了岳母的看法。这让我很是吃惊，也深深的感谢岳父。

我和老婆成家后，岳母的很多做法我是不认同的，特别是岳母对自己娘家的礼遇和对岳父这边亲戚朋友反差之大很让我反感，我不知道他们过去有什么恩怨，但至少看在岳父的名下也应该给予同等的待遇。岳父作为一个家族的老大，他一定在心里对他的兄弟姊妹们的生活很是牵挂，那些牵挂和无助令他很是无奈，他一定在他牧羊的时候说给了自己心爱的头羊或者骏马去听，好多次我看见岳父对着羊群或者马群发呆或者叹息。可惜这种现实直到他临终的时候也没有得到改变。我一直以为每棵树都会遇到自己的季节，但我感觉唯独岳父没有等到自己的季节，我觉得这是岳父的悲哀，也是岳母的不幸。

沉默的岳父每天要做很重的活儿，他把自己的牧场打理的非常好，即使在大旱年的时候岳父家也从来没有因为牧场干旱而委屈了自己的羊群，岳父的勤快是出了名的，这一点他和草原上的男人有本质的区别，他对时间有很明确的概念。

岳父是一个善良的人，周围的牧民哪家有要紧的事情做，总喜欢来找岳父，因为他们知道，岳父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一个人的请求。岳父就是给别人家帮忙也是做最重的活儿，有好几次帮助别人家储蓄牧草，因为负重而挫伤了腰。岳父去世后，有好多的牧民站在远处哭泣，我觉得这是对岳父最真的怀念。前年，我路过岳父曾经的草原办事，遇到一个陌生的牧民，知道我和岳父的关系，一定邀请我去他家喝茶，谈到岳父，那人突然沉默，眼里含着泪花，给我伸大拇指：你岳父，好人。一个人如果死后还被人这样深情的想起，那这个人的好一定留在了别人的心间。

岳父也喜欢喝酒，岳父喝了酒之后喜欢在自己的草场上溜溜达达，有时候就一个人站在沙丘上望着远方，像冬日暖阳下反刍的老牛，安详而沉静。我不知道一个沉默的人，他的内心有多少波澜，有多少悲喜。岳父生病后，在我家小住几天。我试图想和岳父多一些交流，但岳父很是不安的样子，仿佛他的生病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后来我发现让岳父一个人安静的待着对他来说是一种安慰。

我一直觉得岳父是天生在草原上生活的人，他与天与地的交流远远比与人交流自如和幸福。这之前我们却一直不能理解。，我的妻哥出于孝顺硬是把他们从草原搬到镇上生活，离开了草原，岳父很快老去了，头发花白，眼睛也开始迟缓。即使这样岳父也闲不住，每天找一些活来干，直到检查出他得了肝癌。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们是不相信的，这样一个强壮的人怎么会突然倒下？他还给自己谋划开春要回草原种树和和养羊的。后来我决定去北京给岳父复查。北京的医生看了岳父的片子，很是埋怨我们做儿女的：怎么会这么晚才发现？！言外之意是我们做儿女的不孝顺，后来我一再解释，岳父真的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他生病的迹象。后来大夫感慨说：你的岳父是个坚强的男人。肝癌是很疼的，他一个人在无数个夜晚和白天怎么度过的？？听大夫的话，我的心里莫名的疼，眼泪还是不能仍住掉了下来。我的岳父呀，这个坚强的老人总是把所有的苦痛都一个人咽下。

岳父去世后，按照当地的风俗，下葬的最后一刻如果最早来到他墓前的任何生灵就意味他已经转世。那天，我清晰的记得，他的墓前第一个飞过的是一只小鸟。我宁愿相信岳父就变成一只小鸟，从此后可以自由的飞翔。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飞翔的鸟儿才能活的有尊严，才能与树，与草原，与天挨得最近。与天挨的最近的人，一定是被长生天亲吻过的人。

仅以此文纪念我的岳父，一个值得让人尊敬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