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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妈

 昵称71229748 2020-08-21

堂姐乌日塔打来电话说,他的继母通嘎老人病了,这样的消息虽然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但还是心理为之一颤。我决定带着姊妹几个回草原看他,尽管有些姊妹对他印象不深,但在我的记忆里,看见他就像看见大爸一样亲切慈祥。

通嘎老人是大爸的第二个老婆,也是乌日塔他们姊妹5个的继母,我通常叫他伊.弥嫫(大妈)。我第一个大妈在大爸32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我的大爸领着乌日塔他们5个生活就像冬日草原上飘飞的沙蓬草,居无定所。蒙古谚语说得好:人若穷了没站处,皮袄烂了没放处。这样的生活持续了6年,直到伊.弥嫫的到来,这才有了家的气息。

大妈也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他在另一片草原上也正经历着同样的命运,他的前夫正值壮年,却客死他乡,连死体都没有回到故乡的草原,丢下了大妈和两个孩子。

大妈是经别人介绍认识大爸的,大妈的容貌很一般,我小时候甚至觉得大妈长得有点古怪,听父亲说,大妈是他骑着马从另一片草原上接回来的,与此同时,在大妈的袍子里还带回来一个8、9岁,一个15、6的男孩子。

堂姐乌日塔没心,据说回来没有几日就开始肉麻的叫大妈额吉了。我的堂哥到现在都和我们一样叫大妈。大妈是个很勤快很干净的女人,每天起的很早睡得很晚,话少,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无论大爸给他买什么东西,她总是把它藏起来,很少再能见到。我小时候一直奇怪,那些东西会去那里?这成了我童年的一个悬案。

大妈对堂姐他们不错,好吃得好穿的都是先紧着他们用,而让自己的两个孩子规矩一些。她的两个孩子也很懂事,像她的妈妈一样话少,沉默。他的大儿子19岁就成家了,又回到他们原来的草原,很少再来。大妈也很少说起。直到大爸去世后,我又见到他,这时候他已经50岁了吧?依然沉默,和大妈的交流也几乎没有。印象很深刻的是他满脸胡茬,像从原始社会过来的。偶尔和我目光交错的时候,很艰难的对我笑笑。大妈的小儿子一直跟着大妈,成家后也离大妈家不远,也很少过来。大妈和我们谈起他的这个儿子也总是说他的这个儿子的老婆是个多么彪悍的女人。我见过这个女人,身体很壮,像草原上的摔跤手,基本不说什么汉语。这个女人好像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仇恨,提起大爸和大妈仿佛挖了她的心似的,用最恶毒的语言谩骂。我实在看不过去,说了两句,就冲着我过来,好像要打架一样。我那时其实早就做好打架的准备,她沉默的丈夫突然对她说,我是搞体育的主。她就突然止步,但站在那里一直谩骂。种下树苗就总能等到乘凉的那一天,种下恶果就总能等到报应的那一天。前几年,恶意烧毁邻居的牧场,被判了3年刑。出来还是那样。大妈更是很少去这个儿子家,我估计这个女人对大妈也好不在哪里。

大妈对乌日塔他们的好,总感觉很客气,那种距离感连我们小孩子也能感觉出来,她不像我的额吉对我,额吉有时候也斥责我,但我能感觉出来她眼神里慈祥的光芒。所以我在额吉的斥责声中拱入她怀里撒娇。

大妈做很好的饭菜,知道大爸喜欢吃,总是变着花样做,我们也跟着享受了很多次。年轻的时候,听说大爸和大妈还经常争吵,但60岁以后,老两口总是形影不离。大爸人胖,弯不下腰,大妈老给大爸洗脚。有一年乌日塔的孩子从外地回来只给大爸买了一件衣服,没有大妈的,大爸就很不高兴的把衣服摔下,斥责为什么不给大妈买衣服,大爸说,你大妈和我生活的时间比你们亲生的大妈还长得多。那次我看见大妈眼里闪出了泪花。

大爸和我一样是个粗犷的人,也总有一些奇怪的想法,70岁那年,突然神秘的对我们宣布,他要骑自行车环游中国去,这样的决定我们做儿女的当然不能接受,但我们无论怎么样劝说都不能改变,最后说服他的却是大妈。我有一次问大妈是如何说服大爸的,大妈平淡地说,其实很简单,他只说了一句:你走了我怎办?从此以后,我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最深的就是牵挂和不舍。

不过大妈常常对我们说的一句口头语是:我和你大爸是同林鸟,随时准备飞的时候。这样的话一直说了30年直到大爸去世。

大爸生病到去世仅仅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大妈一步也没有离开,他像扶伺一个满月的婴儿一样,我们对大爸的搀扶她都觉得不放心,不断的叮咛我们要注意。

大爸临终的时候,大妈哭着问大爸,你走了我怎么办呀?我现在也记得大爸用微弱的声音说,不怕,国家给你做主呀。后来堂哥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无语,但为大爸这话,我感动得哭了。

大爸走了一年,我那时隔三差五去看大妈,但大妈莫名的对我们有了明显的生分和戒备,说话总是躲躲闪闪,闪烁其词的。我想,大妈一定认为大爸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港湾和亲人,大爸走了,一切都走了。她像一个被妈妈丢在风里的小孩。也就是那半年的时间,大妈很快的老了,目光迟缓,腰身弯的像弓,他的头发很快就全白了。她不再干净,家很凌乱,她也不管不顾,只是坐在院子里打盹。除此之外就是沉默。

入冬的时候,她托人给草原上的大儿子梢话,说想回自己的草原去。那时候,我已经搬到千里之外的城市工作,她走的时候,连乌日塔她们都没有通知,就和大儿子回到阔别30年的故乡草原。

决定去大妈的草原看她老人家的时候,我叫上所有的堂姐堂哥和我家的姊妹们。不管怎样,大妈在我的意识里,她就是我们的长辈。对父辈的回忆里一定有大妈的位置在。

这是一片原始而荒凉的草原,通往大妈的家没有路,我们沿着河槽缓慢的行走,到了大妈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隔着窗,我远远的看见大妈就坐在窗前的沙发上,他的坐姿就像随时准备去远行的样子,已经瘦的看不出原来的影子,像一片随时被风吹走的树叶。

我们姊妹几个踉跄的哭着推开门,乌日塔更是大声地问:眯姆(妈妈),妈妈,你认的我不?我是你的闺女乌日塔。。。。。。

大妈缓缓得抬起头,看着我们,茫然回顾,而后又恢复到原来平静的样子,不悲不喜,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看着她的样子,那种悲让我不能言语。

平静下来,我问大妈,你认识我们不?她居然能清楚地说出我们的名字。他的儿子说,她不糊涂。我眼泪又下来了。

儿子和儿媳出去后,大妈突然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她们对我不好,我不吃饭了,我马上要去见你大爸呀。有那么一刹那,我仿佛看见她脸上有一种幸福的光芒。

我们姊妹几个又哭出声来,劝她,并商量着要带她回城看病,她和她的儿子坚决的拒绝了。

直到我们走的时候,她又恢复到先前的样子,她的坐姿就像随时准备去远行的样子,再没有抬起眼睛看我们一眼。我告诉她,我的母亲身体也不好,正在我的家里看病,她无动于衷。仿佛从来就不认识我们一样。我们姊妹几个放声哭着,求她看我们一眼,和我们说一句话语,她却始终是那样的姿势。茫然而冷漠。

10天后,她的儿子打来电话,说,大妈过世了。

我没去,那天我正在有昭庙的地方下乡,对着寺庙的方向,我祈求佛祖保佑她再去往天堂的路上,能一眼就看见我的大爸,从此不再一个人被丢在陌生的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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