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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爱折腾的姑娘,终究也没变成一个“安分”的老人

 qk缘园 2020-08-23

人其实和树是一样的,都会有一条根。它或许是一棵树,或许是一个人。无论身在何方,那条根还是在你身边萦绕。

上次回家是国庆的时候了,临走前去看了看她,那躺在土丘里的老人走得安详。这个丰腴的老人怕热,还好,烈日当空时,旁边斜斜生长的榆钱投下一片阴影,能为她带来一丝清凉。

她走了四年了。榆树是应她的要求栽下的。这个高傲了一辈子的女人,临走时含糊不清地表示,要在她的坟前种棵榆钱。

她不爱笑。我印象中的她,永远用那深凹着的眼睛、下垂的嘴角、高昂的下巴在标榜着她的高傲。

她的风评很不好。

上了年纪的人,按说都该规规矩矩的。可她倒好,每天穿红戴绿,招摇过市。这样的老太太,村里找不出第二个。

村里人都知道,郏老太,是地主的女儿,田产没收后进了生产队,十几岁在生产队里就和同组的姑娘打架,她一个人,能把五六个姑娘打趴下。

别人都纳闷我那儒雅了一辈子,以写对联为生的爷爷怎么会看上她,但我知道,是她先看上了爷爷。

她家中田产被收,但积蓄还能让她过上几年大小姐的生活,可她倒好,偏偏看上个穷写字的,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和他过日子。

在那个时代,她是个异类。

后来她和爷爷就在土坯房里结婚了,那年,他们在院里种了棵榆钱,也有了第一个孩子。

几年后闹旱灾,他们倒也没饿着。榆钱嫩,吃法多,生吃,用开水焯了拌着吃,蒸着吃,做窝窝头吃,清香四溢。熬过这几年,日子就像榆钱一样,越品越甜,越嚼越香。

好景不长,爷爷病了,为了凑医药费,她把陪着她几十年的耳环和镯子卖了,把她的女儿匆忙嫁给了一个中年男人,换了彩礼钱。那段日子,她经常自己站在院里,望着那棵榆钱出神。

我想,她是有私心的吧。她的女儿离婚了,再嫁了,她还是没有卖掉那颗榆钱。二十多年的榆树,两人都抱不住,可她从来没有打过它的主意。

后来,爷爷走了,她没有哭,反而嘟囔着笑起来了。多年侍疾让她加速衰老,发丝灰白,嘴唇干裂。她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只听见最后一句“把榆树卖了吧。”

榆树倒了。它的躯干被砍断时是深秋了,扑簌簌落了一地黄叶。它的根太大太深,砍断之后还要用电钻刨平,木屑一圈圈的散着,她站在屋里,昂着头,慢慢红了眼。

她越来越张扬了。染黑了头发,穿的越来越艳,帽子也挑带花的戴,村里人都说,她这个女人,太无情,我爷爷当初看错了人。

她倒一点都不在意,学会了用智能手机。和她的老姐妹一起旅游,后来干脆住进养老院,不让我们打扰她的生活,我们只能通过她发的照片了解她的近态。

就这样,她七年没回家了。我们都以为,她过的很好,很快活,直到接到了养老院的电话。

她瘫痪了,拖了半年了,直到病情加重才告诉我们,我们把她接回家,她撑了一年,临走时,瞪着双眼,流着涎水,抬起手臂,指了指窗外。

我们都沉默了,窗外那个位置,原来是棵榆钱树。

后来我仔细翻了她发的照片,七年间,照片中她的身后,是东西南北各地,春夏秋冬各季的榆钱。

她其实跟树是一样的吧,都有条根,无论身在何方,那条根就萦绕在身旁,紧紧的缠着。

就像那棵榆钱,被砍之后,还是会长出枝叶。榆钱枝繁叶盛的那些年,承载着她所有的爱恋,也是她的不了情。后来榆树没了,她再怎么强装洒脱,却终究忘不了,也摆脱不掉。

就这样,她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可我的脑海中依旧不时会浮现她摇着扇子坐在榆钱树下乘凉的样子,像往常一样扬起下巴,嗔怪着爷爷又没有把菜洗干净。

他们应该在另一个地方相聚了吧,她终于又可以做回那个爱折腾的姑娘了。

作者:桂花糖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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