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点说明 ○本书标点,以复印道光二十七年丁未(1847)退思轩刻本为工作本,其漫漶处,以巴蜀书社《张献忠剿四川实录》本参考辨认。 ○李馥荣《滟澦囊》原书,经刘承莆改编,加章节题目,致纪年记事割裂;又增事补文,致记月重复,一事两见:殊非笔法。以无他本可校,仍之。 ○原书人名之異,或以音误、或以形误、或以讳改,今据当时诸书及《明史》厘正,使人事合一。 ○满族译名,早近期不尽相同,一名多译,人事或致不明,今以《清史稿》厘正,以便对读。 ○異体字、通假字不至害文义者,仍之,以存原书版本特征。 ○有所疑而证据不足以改者,惟于校记标出,以俟来者。 ○原书叙述,宾语主语,每以文义而转换,其义可知,而标点甚难,不得已,以“,”及“----”点之。此当时人习惯,未可以今之逻辑病诟之。 ○专名线之用,如李氏、席将军之类,但标其姓。 欧阳鼎题识〔1〕 吟舫鸣君,隶镶黄旗汉军,世为辽阳巨族,随官来川,与予一见如故。素性嗜学,欲刊张玉泉所藏李锦山《滟澦囊》一书,挽予较订,但篇中间有残缺。适明经王君藕舡,言及渠太翁又张先生曾手录此书,其残缺处,藉通江李雪源太史《白石纪闻》补足;爰复借取较正:而是书始为大备。蜀自明季,遭献贼之乱,黎民靡有孑遗。先高祖存一公,全家殉难,曾将身所经历,撰《纪乱》一书。合此书观之,更详且备,令人不忍卒读。吟舫刊刻,使李锦山一生辛苦,藉传不朽;其嘉惠後学,为何如也。然非李锦山秉笔於前,事已湮没不闻;非张玉泉、王又张搜补於後,书亦无由而备。更可喜者,百馀年未刊之集,得数千里嗜学之人表彰之,岂非是书所关有不可废坠者欤。书成,附识於後。 时道光二十七年岁在丁未,天彭欧阳鼎晴峯氏题於梅花书屋。 鸣诗跋〔2〕 戊戌冬,随牧庵家兄宦蜀,得交蓉城欧阳鼎晴峯,见所刊乃祖《遗书》〔3〕,载明末蜀事甚详。晴峯云:汉州张玉泉先生,藏李锦山所箸《滟澦囊》,纪蜀事尤备。未几,家兄摄篆旌阳,适先生主讲书院,因得瞻韩。後回省,恒过於晴峯,座中,请出《滟澦囊》观之,其大畧与《遗书》同而见闻尤较广焉。诗读《明史》,见流贼殄害生灵,厤代罕有。今阅是书:所言多为史不及载,而刧运之惨,有不忍闻者,惟蜀十倍他省;当夫贼魁旣除,馀傥与土寇蜂起,互相争夺,难无已时;幸我朝仁义之师,拯水火而登诸衽席,俾得永乐乎尧天舜日矣。爰购梨枣,付之剞劂,庶可与《遗书》竝传云尔。 道光二十七年,銕岭鸣诗跋於浣花谿畔之退思斋。 滟澦囊原序 乱不生於乱,而生於治;治不生於治,而生於乱。治乱相寻,理也,数也,独巴蜀哉?不大乱则不大治。以予所见,质予所闻,数之否者,莫若明季;祸之惨者,莫若巴蜀。我生不辰,丁滇藩之变,襁褓於汤火之中十载,而烽烟始靖。回思畴昔之日,潛蹤敛跡於豹窟虎穴中,亦岌岌乎殆矣,讵知流贼之变,更有甚焉。曾见二三父老,聚饮一堂,述其乱离之况,闻者莫不心胆堕地:或老而劓刵者,曾遭摇黄劫者也;或老而缺左、右手者,曾遭张献忠劫者也。呜呼!亦惨矣。然第知其略也,未得其详。 丙午夏,壁州文学李辉绪,余同门友也,因试至保,出其箧中《滟澦囊》若干卷,谓余曰:“此先大人苦心数十年,所采辑而成焉者,子其笔削以公诸世。先大人心志得不埋没,则子之赐矣,”言讫再拜。余辞不获,因拜而受之。窥其颠末,始崇祯六年,迄康熙二年:其间世运否泰,民生休戚,以及忠孝节烈,虽死犹生,靡不瞭於指掌。呜呼!李生可谓婆心矣。独蜀省辽廓,有所及闻,必有所未及闻者;有所及见,必有所未及见者。迹其所载忠烈,生离死别、粉身碎骨、肝脑塗地,视父老之言,更详且悉,要亦不过囊括全川之大畧耳,读之令人眦裂髪指。当时之志士仁人,吞声饮恨,更当何如者邪?读肃王之奉命取残也,而为之一快;读太保李公之锄暴安民也,为之又一快。洎乎奋威将军之战胜攻取、勇畧将军之卷甲韬戈也,虽曰人事,讵非天意哉?就其中记叙:采之风闻,或名实非据;得诸称述,或详略非宜。莆也不揣固陋,详加讨论,宛为修饰:务俾质而不俗,简而能该;芟郑楚祯之编次,疑小说也;仍石子厚之跋文,谙大义也。他日輶轩下采,《滟澦囊》虽森枝野说,与於国史,讵无小补乎哉?是为序。 时雍正元年桂月之望日,嘉川逸叟刘承莆尧草氏书於紫青山麓之乐道堡。 ------------------------ 〔1〕《欧阳鼎题识》,原书无此标题。 〔2〕《鸣诗跋》,原书无此标题。 〔3〕《遗书》,即欧阳鼎所刊《欧阳氏遗书》。 滟澦囊卷之一 通江李馥荣锦山 编辑 嘉川刘承莆尧草 参订 铁岭鸣谦牧葊氏铁岭鸣诗吟舫氏较刊 天彭欧阳鼎晴峯同订 摇天动黄龙寇巴蜀 治平之世,时和年丰:大臣激浊扬清,郡宰奉公爱民;海宇赤子,无金革之骇其目,无飞挽之劳其身;即有灾疫,可疗以药饵;岂无饥馑,可籴於邻封也。若夫否泰相乘,惨罹刧运,雨暘弗协:流寇猖狂,荼毒四方;庙堂鲜安邦之策,疆埸乏禦侮之才;君既宵旰靡宁,民且旦夕莫保。粤稽史册,旁及稗乘,荼毒之最惨,无如巴蜀矣:盗贼之後,继以虎狼;凶荒之馀,因之疾疫。是以骨积如山,血流成水,虽曰天数,其实祸乱之滋,果出於无因与? 明运将终,天启宠任阉宦魏忠贤,亲若腹心;加以乳母客氏、奸党崔呈秀等,夤缘朋比,表裏为奸。当时忠良骨鲠之臣,如杨涟、左光斗诸君子,相继死於非命,视唐代阉宦之祸为更烈。 迨夫天启升遐,信王即位,改元崇祯。帝雅励精图治,欲复有明章程,力除奸党稗政;灼见忠贤之奸,不动声色,守陵之命甫行,缇骑之旨随下;忠贤虽自经驿馆,必枭首以快天下之心。维时,内外坐忠贤党者,各拟罪有差。然而蜀地之物怪人妖,实自兹始。 蜀自成化以後,鼠窃之徒虽所在多有:如曹甫作乱於江津;刘烈为梗於保宁;蓝四、蓝五、樊龙、樊虎、张进忠、张进孝及土官杨应龙、奢崇明辈,相继为寇。民间早苦焚劫,晚困转输,然而随起随灭,倏危倏安,未为甚也。 崇祯四年辛未 陕西大旱,延安尤饥,民至相食。 米脂县贼李自成,混名闯王;安定县贼张献忠,混名八大王:则魁渠也。馀若罗汝才,混名曹操;老、过天星、扫地王、黑煞神、邢红郎、扒山虎、撞破天、一条龙、蝎子块、破甲锥、上天猴、小红郎、四天王、八金刚、满天星、一斗粟、摇天动、黄龙;及河北奎木狼等:本无赖饥民,不过哨聚山、陕而已。 崇祯六年癸酉 河北流贼,乃有由湖广入巫、巴界者。时抚军董檄石柱司女官秦良玉守巫山三汇舖〔1〕,当贼来路。贼侦知三汇有兵,因间道出官兵後,攻陷巫山。三月,陷夔府,劫大宁、大昌、新宁。不数日,贼陷四城,踞夔府,窥梁山矣----邑乡宦涂原、同万县土官,调龙玉坝白杆子土兵三千人,合乡勇据险遮贼。贼攻白兔亭,乡兵以高击下,贼死伤甚众。俘贼三十二人,讯之,则渠魁奎木狼也----自河北走河南,历襄阳、荆州,破宜都,分为二:一走胭脂坝,趣夷陵;一由小河走长阳,约日渡江取归州,欲奔四川。时因屡败,尚不敢与乡兵战。越万县、梁山、达州,直至太平县,始攻城。秦良玉统兵救之,围解。 巡抚刘汉儒会同巡按党从雅,题请用涂原,“以蜀人练蜀兵,既知地利,复谙战守,贼可荡平”,时不能用。 贼遂由太平经长茅岭刧通江,虏县令石成恩。有邱奎者,迎贼,战于二里山,众寡不敌,死之。贼捨通江,遂趣巴州,直抵保宁,所过焚刧。时巡按刘宗祥临阆中,偕川北道夏时亨、推官张一鹗,提调屯兵守城,僃禦有方,战不轻敌,守不疏虞,贼解围去。攻广元城,凡七日,贼多死伤者;又懼保宁援兵,遁出二郎关,北走汉、羌。此流寇入川之始也。 初犯蜀时,贼首摇天动、黄龙二贼,遂号摇黄。後分为三十家,如整齐王张显、遵天王袁韬〔2〕、黑虎混天星王高、夺食王王友进、邢十万扈九思〔3〕、黄鹞子景可勤、震天王白蛟龙、顺虎混天星梁时政暨王光兴、杨秉胤〔4〕、陈琳等,贼党日众矣。贼中谓其首曰掌盘子,其次曰领哨;民曰毛狗,民妇曰婆姨;杀人曰折割,锁人曰带缐,分财曰携获;埋伏曰卡子,紮营曰度乐,巡走曰落草:语甚鄙俚,不堪尽述。往来刧掠,民间始立寨硐,扶老幼以避贼----承平日久,民不知兵,有何禦守之法?利於贼者----无聊穷人、背主黠仆,贼与此辈气味相投。或遇平日济人饥寒之家、善御奴仆之主,此时虏入营中,还有人代为方便,少受磋磨。若平日准(蜀语:买卖人口)人子女,谋人田产,不恤僮仆、饥寒劳苦之户----此辈乘此机会,利於投贼,贼亦利其内应,寨硐一破,恣所欲为:剔目割耳、劓鼻截舌、断手斮胫、剥肤抽肠;甚之贯小儿於矛上,投活人於汤火:视其颠连踬踣,群用为戏。兇恶惨毒,有笔不能尽书者。 崇祯七年甲戌 蜀中雨灰。 三月,扫地王、过天星、一斗粟等领贼二万,由宁羌入广元,总兵张尔奇檄副将张令驻兵中子舖以禦之。贼侦知有备,由间道攻剑州,下之。尔奇闻剑州陷,遣副将贾登联、莫宗文策救;登联等兵败,贼乘胜追逐,适遇尔奇援兵,遂奔百丈关。尔奇飞报成都,巡抚刘(刘汉儒)檄叙州府总兵侯良柱领永、遵兵协勦。镇元营都司陈玉谟领兵赴巴州,闻南江已陷;兵至通江,侦贼出没,知贼将出拦头河。玉谟截战於板桥口,贼走观台山,官兵随之。玉谟恃勇,单骑击杀,贼伤甚众;已而玉谟复逐贼,贼转战围玉谟於泥涧中,马陷,玉谟战死,官兵大败。通江令石成恩棄城遁,贼入城,焚庐舍,遂入川东。良柱乃抵通江,招民复业。良柱所统兵皆惯喫菸,初異之----邑人喫菸盖自此始。 贼至川东,所攻郡县,势如破竹:陷大昌,县令某着冠带坐堂上骂贼死;破夔州府,署府事同知何骂贼死。巡抚刘汉儒督军勦贼,贼由间道突出,前後夹攻,追巡抚於大昌城下。知县陈俊之领乡勇救援,力战城东,擒贼四十五人,贼始遁。川东所属郡邑,各练乡勇;兼调龙王坝土兵三千人,令谭大孝统领驻城中,候调援勦。 巡抚檄各州动库银----备军器、团练乡兵:遇贼出没,奋力合击;值贼败走,协力追勦。由是流贼畏懼,兼以囊橐充裕,各有归志,蜀患少宁。 崇祯八年乙亥 贼众数万自达州走南江、广元,出朝天关抵宁羌,与汉中官兵战於万坝驿,贼败,走阳平关过江,投巩昌而去;别有万馀人寇川东。总兵侯良柱遣裨将张凤祥截贼;贼由通江竹浴关走西乡任村坝、星子山,历石泉、汉阴诸邑,贼各散去。自此,入川如轻车就熟矣。 蜀中於流贼出没之地,增设逰击。陞广元逰击张令为副将,防守毛浴镇;夔府总兵温如珍;广元总兵张尔奇任满,以侯良柱代之。各另清营伍,严关隘,兼谕远近居民侦贼。时防禦亦颇严密矣。 崇祯九年丙子 太平营逰击谭弘报〔5〕,“贼满天星、蝎子块,领贼众由渔度坝、平乐、盐厂,兼掠太平、巴、通诸州县”。良柱檄毛浴镇副将张令、合太平营兵守关隘;亲统大兵自广元直抵黄城,结营以待;分遣九元关逰击张凤翔侦贼。时张令兵驻竹浴关。凤翔兵登碧峰山,与贼鏖战於水羊坪;日将暮,忽乡民百馀登高,喊声大震,贼疑伏发,惊溃。官兵追之,贼走孟家河;追兵蹙至,贼奔东林坝;张令追兵至,又战败之,贼奔黄城。良柱设伏以待,贼望见旗帜,转奔达州礞溪,追兵尾之。贼遁营、渠界之龙王塘,官兵追及龙王塘,隔涧相拒;良柱兵击贼,前军失利,张令驰至,贼乃败走;逼营山,知城中有备,奔舟子山,过江寇蓬州。官兵蹑其後,贼奔据西充紫岩。时天淫雨,连十馀日。良柱密遣张令冒雨出贼前,扼其去路。令至潼川界,询土人,云“桃红河乃要路也”,令即伏兵其处。良柱於是击贼,贼果奔桃红河,官兵前後夹击,良柱曰:“天雨贼饥。立功,在此一举。”与张令合击,贼众披靡。战久,我兵佯败诱贼,贼果来追,伏发,又合击之,生擒劲贼六百馀名,斩首级千馀。蝎子块、满天星死战得脱,北走梓潼,官兵又破之。贼走剑州,官兵随之,贼望尘而奔,遁秦地。捷闻,加良柱腰玉总兵、令都督同知,诸将陞赏有差。 此流贼犯蜀,我蜀人遭劫,时惟张令、侯良柱协力破流贼於桃红河,大功一也。 刘尧草曰:祸乱之作,人事感於下,天道应於上。明季阉宦当权,君子在野,小人在位。一时豪绅大户,怙侈灭义:强凌弱,众暴寡,贫者不能自立;罔恤饥寒,罔念疾苦,贱者无以自容。以故,摇天动、黄龙等以闾巷小人,揭竿而起,其祸滋蔓。揆厥所由,饥寒驰之者半,虽曰天降丧乱,其实借寇兵、齎盗粮者,豪绅大户也。虽大昌会知、川北道善守〔6〕,脱两院於兵戈;而知地利、谙战守,能以蜀人练蜀兵者,莫如涂原----乃刘汉儒、党从雅请之而不能用,谁职其咎哉? ------------------------ 〔1〕时抚军董 〔2〕遵天王袁韬 〔3〕邢十万扈九思 〔4〕杨秉胤 〔5〕太平营逰击谭弘 〔6〕虽大昌会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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