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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滟滪囊》之一

 东方欲晓10 2020-08-23

 标点说明

○本书标点,以复印道光二十七年丁未(1847)退思轩刻本为工作本,其漫漶处,以巴蜀书社《张献忠剿四川实录》本参考辨认。

李馥荣《滟囊》原书,经刘承莆改编,加章节题目,致纪年记事割裂;又增事补文,致记月重复,一事两见:殊非笔法。以无他本可校,仍之。

○原书人名之,或以音误、或以形误、或以讳改,今据当时诸书及《明史》厘正,使人事合一。

族译名,早近期不尽相同,一名多译,人事或致不明,今以《清史稿》厘正,以便对读。

体字、通假字不至害文义者,仍之,以存原书版本特征。

○有所疑而证据不足以改者,惟于校记标出,以俟来者。

○原书叙述,宾语主语,每以文义而转换,其义可知,而标点甚难,不得已,以“,”及“----”点之。此当时人习惯,未可以今之逻辑病诟之。

○专名线之用,如氏、将军之类,但标其姓。

 

欧阳鼎题识〔1〕

吟舫鸣君,隶镶黄旗汉军,世为辽阳巨族,随官来,与予一见如故。素性嗜学,欲刊张玉泉所藏李锦山《滟囊》一书,挽予较订,但篇中间有残缺。适明经藕舡,言及渠太翁又张先生曾手录此书,其残缺处,藉通江李雪源太史《白石纪闻》补足;爰复借取较正:而是书始为大备。季,遭贼之乱,黎民靡有孑遗。先高祖存一公,全家殉难,曾将身所经历,撰《纪乱》一书。合此书观之,更详且备,令人不忍卒读。吟舫刊刻,使李锦山一生辛苦,藉传不朽;其嘉惠後学,为何如也。然非李锦山秉笔於前,事已湮没不闻;非张玉泉王又张搜补於後,书亦无由而备。更可喜者,百馀年未刊之集,得数千里嗜学之人表彰之,岂非是书所关有不可废坠者欤。书成,附识於後。

道光二十七年岁在丁未,天彭欧阳鼎晴氏题於梅花书屋

 

鸣诗跋〔2〕

戊戌冬,随牧庵家兄宦,得交蓉城欧阳鼎晴,见所刊乃祖《遗书》〔3〕,载事甚详。汉州张玉泉先生,藏李锦山所箸《滟囊》,纪事尤备。未几,家兄摄篆旌阳,适先生主讲书院,因得瞻。後回省,恒过於,座中,请出《滟囊》观之,其大与《遗书》同而见闻尤较广焉。读《明史》,见流贼殄害生灵,代罕有。今阅是书:所言多为史不及载,而运之惨,有不忍闻者,惟十倍他省;当夫贼魁除,馀傥与土寇蜂起,互相争夺,难无已时;幸我朝仁义之师,拯水火而登诸衽席,俾得永乐乎日矣。爰购梨枣,付之剞劂,庶可与《遗书》尔。

道光二十七年,鸣诗跋於浣花谿畔之退思斋

 

囊原序

乱不生於乱,而生於治;治不生於治,而生於乱。治乱相寻,理也,数也,独巴蜀哉?不大则不大治。以予所见,质予所闻,数之否者,莫若季;祸之惨者,莫若巴蜀。我生不辰,丁藩之变,襁褓於汤火之中十载,而烽烟始靖。回思畴昔之日,潛蹤於豹窟虎穴中,亦岌岌乎殆矣,讵知流贼之变,更有甚焉。曾见二三父老,聚饮一堂,述其乱离之况,闻者莫不心胆堕地:或老而劓者,曾遭摇黄劫者也;或老而缺左、右手者,曾遭张献忠劫者也。呜呼!亦惨矣。然第知其略也,未得其详。

丙午夏,壁州文学李辉绪,余同门友也,因试至,出其箧中《滟囊》若干卷谓余曰:“此先大人苦心数十年,所采辑而成焉者,子其笔削以公诸世。先大人心志得不埋没,则子之赐矣,”言讫再拜。余辞不获,因拜而受之。窥其颠末,崇祯六年,迄康熙二年:其间世运否泰,民生休戚,以及忠孝节烈,虽死犹生,指掌。呜呼!生可谓婆心矣。独省辽廓,有所及闻,必有所未及闻者;有所及见,必有所未及见者。迹其所载忠烈,生离死别、粉身碎骨、肝脑地,视父老之言,更详且悉,要亦不过囊括之大耳,读之令人眦裂指。当时之志士仁人,吞声饮恨,当何如者邪?读肃王之奉命取残也,而为之一快;太保公之锄暴安民也,为之又一快。洎乎奋威将军之战胜攻取、将军之卷甲韬戈也,虽曰人事,讵非天意哉?就其中记叙:采之风闻,或名实非据;得诸称述,或详略非宜。也不揣固陋,详加讨论,宛为修饰:务俾质而不俗,简而能该;芟郑楚祯之编次,疑小说也;仍石子厚之跋文,谙大义也。他日轩下采《滟囊》虽森枝野说,与於国史,讵无小补乎哉?是为序。

元年桂月之望日,嘉川逸叟刘承莆尧草氏书於紫青山麓之道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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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欧阳鼎题识》,原书无此标题。

〔2〕《鸣诗跋》,原书无此标题。

〔3〕《遗书》,即欧阳鼎所刊《欧阳氏遗书》。

 

 

 

 

囊卷之一

通江李馥荣锦山 编辑

嘉川刘承莆尧草 参订

铁岭鸣谦铁岭鸣诗吟舫较刊

天彭欧阳鼎晴同订

 

摇天动黄龙寇巴蜀

治平之世,时和年丰:大臣激浊扬清,郡宰奉公爱民;海宇赤子,无金革之骇其目,无飞挽之劳其身;即有灾疫,可疗以药饵;岂无饥馑,可籴於邻封也。若夫否泰相乘,运,雨弗协:流寇猖狂,荼毒四方;庙堂鲜安邦之策,疆埸乏侮之才;既宵旰靡宁,民且旦夕莫保粤稽史册,旁及稗乘,荼毒之最惨,无如巴蜀矣:盗之後,继以虎狼;凶荒之馀,因之疾疫。是以骨积如山,血流成水,虽曰天数,其实祸乱之滋,果出於无因与?

明运将终,天启宠任阉宦忠贤,亲若腹心;加以乳氏、奸党崔呈秀等,夤缘朋比,表为奸。当时忠良骨鲠之臣,如杨涟左光斗诸君子,相继死於非命,阉宦之祸为更烈。

迨夫天启升遐,信王即位,改元崇祯。帝雅励精图治,欲复有明章程,力除奸党稗政;灼见忠贤之奸,不动声色,守陵之命甫行,缇骑之旨随下;忠贤虽自经驿馆,必枭首以快天下之心。维时,内外坐忠贤党者,各拟罪有差。然而地之物怪人妖,实自兹始。

成化以後,鼠窃之徒虽所在多有:如曹甫作乱於江津刘烈为梗於保宁蓝四蓝五樊龙樊虎张进忠张进孝及土官杨应龙奢崇明辈,相继为寇。民间早苦焚劫,晚困转输,然而随起随灭,倏危倏安,未为甚也。

 

崇祯四年辛未

陕西大旱,延安尤饥,民至相食。

米脂县李自成,混名闯王安定县张献忠,混名八大王:则魁渠也。馀若罗汝才,混名曹操过天星扫地王黑煞神邢红郎扒山虎撞破天一条龙蝎子块破甲锥上天猴小红郎四天王八金刚满天星斗粟摇天动黄龙;及河北奎木狼等:本无赖饥民,不过哨聚而已。

 

崇祯六年癸酉

河北流贼,乃有由湖广界者。时抚军石柱司女官秦良玉巫山三汇〔1〕,当贼来路。贼侦知三汇有兵,因间道出官兵後,攻陷巫山。三月,陷夔府,劫大宁大昌新宁。不数日,贼陷四城,踞夔府,窥梁山矣----邑乡宦涂原、同万县土官,调龙玉坝白杆子土兵三千人,合乡勇据险遮贼。贼攻白兔亭,乡兵以高击下,贼死伤甚众。俘贼三十二人,讯之,则渠魁奎木狼也----自河北河南,历襄阳荆州,破宜都,分为二:一走胭脂坝,趣夷陵;一由小河长阳,约日渡江取归州,欲奔四川。时因屡败,尚不敢与乡兵战。越万县梁山达州,直至太平县,始攻城。秦良玉统兵救之,围解。

巡抚刘汉儒会同巡按党从雅,题请用涂原,“以人练兵,既知地利,复谙战守,贼可荡平”,时不能用。

贼遂由太平长茅岭通江,虏县令石成恩。有邱奎者,迎贼,战于二里山,众寡不敌,死之。贼通江,遂趣巴州,直,所过焚。时巡按刘宗祥阆中,偕川北夏时亨、推官张一鹗,提调屯兵守城,僃禦有方,战不轻敌,守不疏虞,贼解围去。攻广元城,凡七日,贼多死伤者;又保宁援兵,遁出二郎关,北走。此流寇入之始也。

初犯时,贼摇天动,遂号摇黄。後分为三十家,如整齐王张显天王袁韬〔2〕黑虎混天星王高夺食王王友进十万九思〔3〕黄鹞子景可勤天王白蛟龙顺虎混天星梁时政王光兴杨秉〔4〕陈琳等,贼党日众矣。贼中谓其首曰掌盘子,其次曰领哨;民曰毛狗,民妇曰婆姨;杀人曰折割,锁人曰带,分财曰携获;埋伏曰卡子,营曰度乐,巡走曰落草:语甚鄙俚,不堪尽述。往来掠,民间始立寨硐,扶老幼以避贼----承平日久,民不知兵,有何守之法?利於者----无聊穷人、背主黠仆,与此辈气味相投。或遇平日济人饥寒之家、善御奴仆之主,此时虏入营中,还有人代为方便,少受磋磨。若平日(蜀语:买卖人口)人子女,谋人田产,不恤僮仆、饥寒劳苦之户----此辈乘此机会,利於投贼,贼亦利其内应,寨硐一破,恣所欲为:剔目耳、劓鼻截舌、断手胫、剥肤抽肠;甚之贯小儿於矛上,投活人汤火:视其颠连踬踣,群用为戏。恶惨毒,有笔不能尽书者。

 

崇祯七年甲戌

中雨灰。

三月,扫地王过天星一斗粟等领贼二万,由宁羌广元,总兵张尔奇檄副将张令驻兵中子之。贼侦知有备,由间道攻剑州,下之。尔奇剑州陷,遣副将贾登联莫宗文策救;登联等兵败,贼乘胜追逐,适遇尔奇援兵,遂奔百丈关尔奇飞报成都,巡抚刘汉儒叙州府总兵侯良柱兵协镇元营都司陈玉谟领兵赴巴州,闻南江已陷;兵至通江,侦贼出没,知贼将出拦头河玉谟截战於板桥口,贼走,官兵随之。玉谟恃勇,单骑击杀,贼伤甚众;已而玉谟复逐贼,贼转战围玉谟於泥涧中,马陷,玉谟战死,官兵大败。通江石成恩城遁,贼入城,焚庐舍,遂入东。良柱乃抵通江,招民复业。良柱所统兵皆惯喫菸,初之----邑人喫菸盖自此始。

贼至东,所攻郡县,势如破竹:陷大昌,县令某着冠带坐堂上骂贼死;破夔州府,署府事同知骂贼死。巡抚刘汉儒督军贼,贼由间道突出,前後夹攻,追巡抚於大昌城下。知县陈俊之领乡勇救援,力战城东,擒贼四十五人,贼始遁。东所属郡邑,各练乡勇;兼调龙王坝土兵三千人,令谭大孝统领驻城中,候调援

巡抚檄各州动库银----备军器、团练乡兵:遇出没,奋力合击;值贼败走,协力追。由是流贼畏,兼以囊橐充裕,各有归志,患少宁。

 

崇祯八年乙亥

贼众数万自达州南江广元,出朝天关宁羌,与汉中官兵战於万坝驿,贼败,走阳平关过江巩昌而去;别有万馀人寇东。总兵侯良柱遣裨将张凤祥截贼;贼由通江竹浴关西乡任村坝星子山,历石泉汉阴诸邑,贼各散去。自此,入如轻车就熟矣。

中於流贼出没之地,增设击。广元张令为副将,防守毛浴镇夔府总兵温如珍广元总兵张尔奇任满,以侯良柱代之。各另清营伍,严关隘,兼谕远近居民侦贼。时防亦颇严密矣。

 

崇祯九年丙子

太平谭弘〔5〕,“贼满天星蝎子块,领贼众由渔度坝平乐盐厂,兼掠太平诸州县”。良柱毛浴镇副将张令、合太平营兵守关隘;亲统大兵自广元直抵黄城,结营以待;分遣九元关张凤翔侦贼。时张令兵驻竹浴关凤翔兵登碧峰山,与贼鏖战於水羊坪;日将暮,忽乡民百馀登高,喊声大震,贼疑伏发,惊溃。官兵追之,贼走孟家河;追兵蹙至,贼奔东林坝张令追兵至,又战败之,贼奔黄城良柱设伏以待,贼望见旗帜,转奔达州礞溪,追兵尾之。贼遁界之龙王塘,官兵追及龙王塘,隔涧相拒;良柱兵击贼,前军失利,张令驰至,贼乃败走;逼营山,知城中有备,奔舟子山,过江寇蓬州。官兵蹑其後,贼奔据西充紫岩。时天淫雨,连十馀日。良柱密遣张令冒雨出贼前,扼其去路。潼川界,询土人,桃红河乃要路也”,即伏兵其处。良柱於是击贼,贼果奔桃红河,官兵前後夹击,良柱曰:“天雨贼饥。立功,在此一举。”与张令合击,贼众披靡。战久,我兵佯败诱贼,贼果来追,伏发,又合击之,生擒劲贼六百馀名,斩首级千馀。蝎子块满天星死战得脱,北走梓潼,官兵又破之。贼走剑州,官兵随之,贼望尘而奔,遁地。捷闻,加良柱腰玉总兵、都督同知,诸将赏有差。

此流贼犯,我人遭劫,时惟张令侯良柱协力破流贼於桃红河,大功一也。

 

刘尧草曰:祸乱之作,人事感於下,天道应於上。季阉宦当权,君子在野,小人在位。一时豪绅大户,怙侈灭义:强凌弱,众暴寡,贫者不能自立;罔恤饥寒,罔念疾苦,贱者无以自容。以故,摇天动黄龙等以闾巷小人,揭竿而起,其祸滋蔓。揆厥所由,饥寒驰之者半,虽曰天降丧乱,其实借寇兵、盗粮者,绅大户也。虽大昌会知、川北道善守〔6〕,脱两院於兵戈;而知地利、谙战守,能以人练兵者,莫如涂原----乃刘汉儒党从雅请之而不能用,谁职其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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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抚军   抚军,巡抚也。崇祯朝通十七年中,四川巡抚无姓者;而斯时巡抚为刘汉儒,本书下文亦及之。此谓“董”者,未知所据。

〔2〕遵天王袁韬   “遵天王”,欧阳直《蜀乱》作“争天王”,或是。语,遵、争音同,读zēn。

〔3〕邢十万扈九思   欧阳直《蜀乱》作“行十万”、作“呼九思”,欧阳氏尝被掳留其营二载,所记当是。

〔4〕杨秉胤   “杨秉胤”,本书俱作“杨秉允”,避雍正讳也。据清四川巡按赵班玺顺治五年十月初九日揭帖(见中国人民大学《清代农民战争史资料选编(第一册下)》)、李国英顺治六年十二月二十日揭帖(见《明清史料甲编上》),皆作“杨秉胤”。今改回,下同。

〔5〕太平谭弘   “谭弘”,本书俱作“谭宏”,避乾隆讳也。据费密《荒书》、沈荀蔚《蜀难叙略》、清四川巡抚李国英顺治十六年闰三月十六日题稿(见中国人民大学《清代农民战争史资料选编(第一册下)》),皆作“谭弘”。今改回,下同。

〔6〕虽大昌会知   “会知”,其义不明,此处或有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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