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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景泰年间一场有趣的“科场徇私案”,看大明朝科考的些许规矩

 思明居士 2020-08-23

乡试徇私案始末

景泰七年(公元1456年),丙子年,按制逢子、午、卯、酉年为乡试大比,两京一十三省首府都要为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而忙碌起来。

八月初,各省乡试如期举行,顺天府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规制自然最高,两个主考官的分量都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分别为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刘俨、左春坊左中允兼翰林院编修黄谏。

八月中旬科考放榜,顺天府乡试中举者共计一百三十五名定额, 与试者的一千八百多人中,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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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再寻常不过的事,但因愁苦的大多数中有两人身份特殊,一人名为王伦,一人唤作陈瑛。他们的老爹可都不一般,陈瑛之父陈循,王伦之父王文,俱是当朝大学士,宰相级别人物。孩子都是自家的优,两人都对儿子寄予厚望,哪成想会名落孙山,故大为火光,甚为愤懑。

考官都是猪吗!会不会评阅!随即上疏皇帝要讨个公道。

看看两人的名头,陈循官拜少保、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而王文也不差,少保、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

啧啧!在三公(太师、太傅、太保)显爵不轻易授下的明前中期,三孤(少师、少傅、少保)已是文官顶点,再有内阁宰执身份的加持,乡试考官平白无故惹上这样的大佬,就问你怕不怕。

不过,向皇帝告人黑状也是有技巧的,两人身份地位在那摆着,总不能说,我儿子在乡试中落第,所以主考官就是垃圾?太掉价不说,还平白惹士林非议。

于是由陈循领衔,王文附奏,共同弹劾顺天府乡试考官们在科考过程中另有情弊,要求皇帝下旨纠问。

估计大家要问了,是什么情弊呢?

明代科举中有一个很人性化的举措,就是在四夷馆学习外语的生员(别笑真的是学外语,各种番文、外族语言),也允许参加乡试,且鉴于他们专习番文恐不精儒学,朝廷特许四夷馆考生的三场考试文字专送到翰林院,交由翰林们评审,择优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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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顺天府乡试就有两名四夷馆的生员入试,其中一人还真被翰林院给取中了,只是发回试场后,考官居然将两人双双黜落,不循旧制。

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四夷馆生员可以入试的规矩,是永乐年间的老黄历了,演变到如今,谁还真把它当回事不成?

可陈循、王文两位内阁大学士却拿此做起了文章,直言,考官们连翰林院取中的文章都黜落,说明了一个严严峻的问题,那就是本次乡试审阅文章的过程不仔细,由小及大,见微知著,那其他千百人的考卷,是不是也没做到一一从公,辨别是非?

既然乡试有问题,那请皇帝下旨追究没毛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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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题发挥,把水搅浑,再趁机实现个人目的,这手段真是高明,看来能入阁拜相的,还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帽子扣得够大,吓得主考刘俨、黄谏赶紧上疏自陈,并翻出当时主持乡试时发的誓言,如有挟私作弊,则身遭刑戮,子孙灭绝!够狠。

虽然陈循、王文手段高明,可哪知道景泰帝压根儿不想事态扩大,何况又无切实证据,真要有个科场舞弊案,那也够丢人的。

于是乎景泰帝不痛不痒的回了句:考官虽无情弊,终是作事不精,有失旧制,但事已至此,姑且宽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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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陈循、王文两位大学士联手的精妙布置,竟无用武之地,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搭了。

两位大学士位列宰执,见惯风浪,并不气馁,八月二十八日又再次上疏,这次措辞就极为凌厉了。

两人历数洪武、永乐两朝科举弊案,太祖太宗都是重手惩治,甚至有考官、状元丧命,处罚不可谓不严厉,也正因为此,使得科场风气为之肃然。可现在呢,科场之内藏污纳垢,受赃卖题、酣饮高卧、不分美恶任意批取的现象屡见不鲜,这样如何能做到为国选才?

讲完大道理,两人也不再藏着掖着,王文直接愤懑的表示自己儿子的考题,他特意看过,按水平来说绝对能中举,可考官刘、黄等人只审阅了首场的三篇考卷,其他两场根本没细读就妄下评断,简直太草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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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要求仿洪武朝旧例,将王伦、陈瑛的考卷和取中的一百三十五人的考卷,着礼部会同翰林院、六科十三道重行考对。

而陈循也不依不饶的揪着主考出的考题进行批驳,又是犯讳,又是讥讽朝廷、又是出题超纲,要求对考官严惩。

内阁两位大学士如今明摆车马,气势汹汹,景泰帝也不可能再等闲视之,于是命内阁另一位大学士高谷领衔,会同礼部、翰林院重新评定考卷。

高谷等人复勘后,发现取中的人中有优于瑛、伦者,也有相等者,更有不及者,只有第六名林挺的朱卷没有评语,但应该是疏忽所致,没有私弊。

而且高谷对陈循、王文如此做派很不以为然,他觉得王伦、陈瑛只在可取不可取之间,况且大臣子弟与寒士奔进已经令人诟病,他们还不安于义命,竟然欲借此加罪于考官,实在太不像话了。

景泰帝左右为难,为求两全,特下旨取王伦、陈瑛为举人,许明年参加会试,至于朱卷没有评语的林挺,却倒霉催的被黜落,考官也仅仅被斥责几句,又宽宥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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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科举考试中的规矩

景泰七年这场所谓的“科场徇私案”,大家也别全当故事来听,其实从里边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明代的科考规矩,下面我们一起涨涨知识。

先说这个乡试主考官的人员委任。

明朝的科举考试主要分四级,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其中童生试是府一级的小试,又分县、府、院三道考试,是最为基础的科举考试;而乡试则是省级大考,中式者为举人,在地方为乡绅,也有做官的资格;至于会试呢,取中者为贡士,只需经殿试排定名次(不会黜落),就是进士,有了官身。

所以乡试、会试是科举考试中的重中之重,朝廷也最为重视,为求公正选才,仅考官的种类就多达十四中之多,诸如:监临官、提调官、监视官、考试官、同考试官、印卷官、收掌试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搜检官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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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考试官便是主考官,职责便是总阅试卷,分别取舍,然后核定名次,上报朝廷。

景泰三年时,朝廷颁下诏令,命各省乡试主考官两人人选,须有布、按二司同巡按御史,共同推举府学或县学的教官,聘充考官,而且那些充任考官的县学教官(训导、教谕等人),得五十以下、三十以上,且文学廉谨。地方学校教官虽不入流,可大多都是举人出身,文化水平是没得说,浸淫科考教学多年,批阅乡试试卷当然不在话下。

到了嘉靖年间,朝廷才开始推行每省主考都选京官或进士赴任,以此杜绝舞弊的可能。

两京,也就是顺天府、应天府两地,因是京都的缘故,规制最高,一直都是京官充任主考,且多为翰林词官,清贵之臣。

像景泰七年这次,刘俨为翰林院侍读,正六品,又加太常寺少卿则为正四品高官,而黄谏魏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加官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职,则为正六品,清贵显要,由这两人作乡试主考,绝对是秒杀各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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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明代乡试录取人数是有限额的。

景泰之前,两京一十三省的乡试录取人数一直在增多,南北直隶取额最多,从每科80人,增至135人,而其他各地最多也不过90多人。像江西、浙江、福建三个科举大省,每科录取人数一直是各省之冠,多达90,可竞争也是最为激烈的。都说南方文风鼎盛,科场扬名多,而江浙闽则独占大头。

也正是教育水平问题的高低参差不齐,这才有了各省录取人数的差异,但也因此催生了新的问题,那便是科考冒籍,当然不合法的叫冒籍,合规的则俗称科举移民。

顺天府乡试的人数足有135人之多,而北直隶生源质量比起南方差了一大截,若是南方士子通过一些正规或非正规的手段,进入顺天府乡试,那中举的概率不得蹭蹭往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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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七年这次顺天府乡试中就有科举移民的情况,大学士王文原是南直隶凤阳府霍邱县人,后因入赘的原因成了北直隶束鹿人,如此家族彻底由南转北,他本人永乐年间进士,儿子辈当然也可以名正言顺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那么内阁首辅陈循呢,按籍贯江西泰和人,按照科举制度,各省生员必须在籍贯地参加科举,他儿子陈瑄怎么就在顺天府考试了呢?

这就不得不说明代的监生制度。所谓监生就是国子监学生。

国子监,是国家最高学府类似前朝太学的官方机构,设立之初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建立官员储备梯队之用。

但是科举兴盛后,官僚阶层皆视科举为正途,由监生入仕完全被边缘化,国子监的地位也一直下降,原本是择各地学校优秀生员入国子监的制度也变了味,多成为了屡考不中、熬资历的老生员的福利,甚至朝廷也允许纳捐入监,生源质量下降,更让国子监为国储才的功用一再丧失。

除了各地择优“岁贡”入监和纳捐入监外,监生还能通过恩荫、官生等途径入监,其中官生就是“京官三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可以入国子监读书。

监生身份等同生员,也就是秀才,只要完成一定学业,通过考核是允许参加当年乡试,两京都有国子监,在北则可参加顺天府乡试,在南则可参加应天府乡试,可以说是给了官二代们的一个隐性福利。

陈循之子陈瑛应该也是官生入监,以监生的身份合理合规的参加了顺天府乡试。

最后一点,科举考试中特别讲究避讳。

陈循、王文指责考官出的考题犯讳,这里所谓的讳,多指皇帝本人及其家人、祖宗的名讳,这一点要在文字中避免出现,不然就是不敬。

比如刘俨、黄谏出的四书考题就有涉及明宣宗朱瞻基名讳一个字,而且经义题中则有一句“正统有无”,被解释为有影射景泰帝无后,帝位非正统之意。

不仅考官出题要避免各种公讳,考生答题也是如此,不然一不小心犯讳,再好的成绩也会取消。

但相较之下,明代对犯讳的容忍还是相当宽疏的,除了明世宗嘉靖朝对各种犯讳的考官处罚严厉外,其余各朝多是宽宥,不予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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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科举考试的考题都有范围限制,必须出自四书五经,出题面本身就窄,还要顾及各种忌讳,足够考官头痛的了,所以考题真要这严格追究下去,割裂经义、截搭的情况只会越发严重,题都出不好,考生答题还不胡做一气?

这也是景泰帝没有过分追究主考出题疏漏的原因。

以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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