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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大地菲芳 2020-08-24

2018年08月20日  总第230期




大哥不是我的亲大哥。大哥是大伯的长子,我们是叔伯兄弟。由于父亲在家里排行倒数,是他们弟兄间年龄最小的一个,大哥管父亲叫幺叔。其实父亲长大哥也就是两三岁的样子,小时候还经常在一起搓泥球玩呢。但辈份明摆着,一样大也得叫叔不是?

大哥是一个跛子,听父亲说,大哥小时候十分顽皮,喜欢爬高上低,爬树掏鸟,上房揭瓦的顽皮事、讨闲事没有少干。有一次掏马蜂,被马蜂追着跑,大哥从一块一丈多高的土坎上滚下来,从此留下了残疾。我记事的时候,大哥就是一个跛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我们不懂事,经常是大哥走在前边,我们一帮小孩在后边学着大哥的样子,一瘸一拐排成十来个人的队伍,常常把看见的大人们逗得前仰后合。为此我经常被母亲教训,母亲说,你大哥是残疾人无可奈何,别人笑话你大哥就算了,你们是他弟弟也跟着笑话他,像话吗?几岁的孩子也不懂得训斥,转过背来又一瘸一拐的学起来。

我是大哥的弟弟,大哥一次也不恼,有时还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摸摸我的头。遇着大哥不高兴的时候,大哥也会骂娘,邻居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有一次故意学大哥走路的样子,挨了大哥一耳屎,打得张着一张鸟嘴呜呜大哭。邻居也不敢找大哥理论,大哥也不是好惹的,急了扯着嗓子骂娘,什么脏话都骂得出来。

大哥没有大名,乳名叫年友。估计大伯父给大哥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希望大哥年年有馀,年年富足,不愁吃也不愁穿。没有想到大哥留下了残疾,后来成了村里的“五保户”,靠村民接济着过日子。小时村里也很穷,大多人家一年只有半年粮,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对于一个在村里只吃饭不干活的人来说,村里又有多少富余的粮食供养呢?

每年农历四五月间,大哥把能蹭的饭都蹭完后,背着他那个快要漏底的背篓开始踏上他的讨饭之旅,这一去就是几个月,也不知道大哥都去了什么地方,都遇上些什么人,都遭受些什么白眼。那时对大哥的境遇,我们家是无能为力的,大哥他十分清楚。他也不想拖累我的父母,大哥出门后,母亲每天都要去大哥的小屋看看,尽管她知道大哥没有一月两月是不会回来,不到收成是不会回来的,她还是要去看看,她牵挂着大哥。

我们小的时候,母亲去出工,大多的时候是把我们托付给大哥照管,母亲从内心十分感谢和感激大哥。是大哥对我们的管顾,让母亲有更多的时间去干农活,去挣工分,从而分配到更多的粮食来养家糊口。从心里,也许母亲早就把大哥当成我们家的一分子。对于大哥的外出讨饭,母亲心里是十分的无奈和纠结,她为自己不能给大哥家的温暖深深地自责着。



也许大哥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这种流浪。大伯被人害死的时候他也就是十来岁,什么也不懂。大伯母为了养活三哥、四哥,把大哥往奶奶怀里一塞,被迫改嫁了。后来四哥也过继给了别人。奶奶年岁已高,无力抚养大哥,奶奶都要靠未成家年仅十七岁的二伯打短工来赡养,哪里又能给大哥多少照顾?大哥成了没人要的孩子,失去了家的温暖。

但家永远是大哥心灵的港湾,大哥从小开始年年瘸着腿到处流浪,到处讨饭,每年那个时候他总要回来,回到他一个人的小茅屋。当如豆的油灯从小小的茅屋窗口透出一点光亮,小小的茅屋就有了家的味道,有了家的感觉。大哥这个时候为了证明他的存在,他也许会吼上一嗓子山歌。

母亲会对我们说,你年友哥回来了,给他送些吃的过去。说是送些吃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也顶多是些洋玉,苞谷之类的东西。

第二天,大哥坐在小茅屋前的石凳子上扯起我的名字喊,那时大哥已经早起把火生起来了,他要自己做早饭了,喊我的目的是要我去帮他抬水。大哥没有水缸,也没有水桶,用一个砂锅来抬水和盛水。每抬一锅水,大哥会奖励我两分钱或一个枣之类的东西。冲着大哥的两分钱,每次我都会心甘情愿地屁颠屁颠去给大哥抬水。当然没有钱我也给大哥抬水,尽管五六岁的我抬着一锅水三百米的路程要歇上几回气,我还是会去抬,懵懵懂懂中感觉我与大哥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亲近感。

大哥对我哥和我,还有大妹,一直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邻居有一个比我哥大三四岁的小孩,长期趁大哥不注意的时候欺负我们,我还好,我哥经常被那个小孩打得哇哇大哭,那个孩子算是与大哥结上了仇,只要那个孩子从大哥小茅屋边走过,每次都会被大哥追着打,其实大哥本意也不一定要打那孩子,每次抛出去的石头都够不着那孩子。但那孩子却吓坏了,从此不敢欺负我哥。其他孩子慑于大哥的威风,自然不敢欺负我们。

遗憾的是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秋天,苞谷刚刚收进家,剥了壳白花花地晒在院坝里。大哥不知得了一种什么病,脸色一天比一天没有血色,大哥每天坐在小茅屋前的石凳子上晒太阳,脸像一张白纸一样的白,比院坝里晒的苞谷还要白。母亲把老母鸡杀了炖了一锅汤给大哥抬过去,大哥一口也喝不下去。当天夜里,大哥死了,卒年三十有一。

生亦何苦,死亦何!

大哥死后,生产队为大哥治丧,几块木板合了一口棺材,白白的木板象大哥去世前白白的脸,草草处理了大哥的后事。生产队把大哥埋在奶奶的坟的旁边,给奶奶上坟的时候,我们也会给大哥坟头挂上一树白白的挂青,烧上几叠冥币,说上很多祝愿的话。大意是祝大哥在那边生活顺利,若有来生,投生在一个好人家,不要再去遭罪受苦。若大哥泉下有知,也应安息了。对于命运多舛的大哥来说,死难道不是一种很好的解脱吗?

在冥币袅袅升起的青烟里,心里却是无尽的痛和哀思,无尽的怀念和感慨。




《我生命中的那些人》是杜均先生书写自己家族亲人之间亲情的系列散文。这一组文章迄今已刊出了四篇,后续还在陆续上线。杜钧先生的文字波澜不惊,但却浩淼深邃,有着别具一格的风景韵味。

对于读者而言,阅读微刊文章有很多因素。有人是因为朋友、领导、同事、亲人;有人是点读自己喜欢的文章;还有人是其他原因……作为编辑,我们对所有文章都要认真阅读。在阅读杜钧先生系列散文的过程中,我们有一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就像作者文中所写的这些善良的普通人,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们来过,苦过,爱过,恨过……然后像一片叶子一样,悄然飘落在四季的轮回里。谁知道他?谁认识他?谁怀念他?哪怕是恨他……如果没有这些文字,他们对于这世界真的就像无足轻重的尘埃一样!当然,这尘埃里,也有我,或许是我们!

所以,我非常感谢文学,感谢那些用文字记录下来的人生。至少,这些对世界而言无足轻重的尘埃,在文字或者文学的世界里,延续着他们的生命,鲜活着他们的形象!

致敬杜钧,致敬所有用文字记录生命的人们!我们都是同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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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杜均先生的亲情文字

1、春天我们看花去

2、荷叶上的村庄 (外两章)

3、我为母亲阅读

4、我生命中的那些人:母亲

5、我生命中那些人:父亲

6、我生命中的那些人:姑妈

7、我生命中的那些人:姑父




作者简介

杜钧,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织金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干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贵州农村,工作之余,喜欢堆砌文字,爬爬格子,曾在省内外一些报刊上发表过散文诗、散文、中短篇小说、杂文、随笔,但均属于自娱自乐,并一直在自娱自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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