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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唱的民间

 大地菲芳 2020-08-24

2019年10月10日   总344期


席运生  人文随笔


民间的不少风物,已经看不到了,可我挺想念它们,尤以与吃有关的。
先前的乡间,吃的面是在石磨上推出来的,村中的东西南北就有四五盘石磨,谁家要是有一盘硕大的石磨,必是殷实人家。逢年过节,这些石磨最热闹,若嫌迟钝,就要锻凿磨砺。于是,石匠老聂就来了,一盘石磨需要两三天。锻凿那磨,老聂要先在磨坊用方桌支起一个八仙椅,要嫌不够高,上面再放一个小马扎,然后高高地坐着,有节奏地敲击着那柄铁錾。只要周围有人,老聂的嘴巴能一天到晚吧嗒个不停,说故事笑话,讲妖魔鬼怪。

河南农村的石磨(网图)



老聂很像八仙过海中的醉八仙汉钟离,这个老头儿怎么不长胡子呢?其实,我们有时候也不是捣乱,就想爬上去摸摸他的大肚子、脑袋瓜和滔滔不绝翕动的嘴巴。他嘴里的妖魔鬼怪那么多呀!老聂长得像神仙,竟然也神仙一般,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空中一抓,找个物件就能遮挡。我很想要一只小鸟,老聂说:“鸟来了,就在草帽下面,明天你来,它就归你了。你听……”很神奇,那鸟“啾啾啾、啾啾啾”,于是,我们在一旁安静下来。老聂也讲美女蛇和书生的故事,说美女蛇如何为书生变魔术变出了一屋子金银财宝,二人幸福地过日子。老聂讲着讲着一声惊呼:“哎呀,不好!这闺女转眼间变成了大蟒蛇,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吃书生……要知后事如何,明天接着说。”等第二天再去,老聂已结了工钱,走了,带走的还有他的飞禽走兽。每逢过年,我总会想起石匠老聂来。


乡村婚礼(网络图)


在乡间,遇着谁家办喜事,是最美妙的事。在爆竹的噼啪声中,总想着看热闹,还能吃到喜糖和小笼包。迎娶新媳妇,要请专人铺婚床,铺床要唱撒床歌,铺床的婆婆媳妇小姑子一边撒着黍稷稻麦、红枣核桃,一边唱:“喜气洋洋进新房,八砖墁地粉壁墙;木隔山,扣铜梁,印花门帘三尺长;红木床,青丝帐,红绫被子床上放;叫秋香,和海棠,端来五谷俺撒床……”然后,从先生一个俏姑娘,再生一个状元郎,一直唱到十全十美富贵长。晚上,还要请一个聪慧人爱的未婚少年在婚床睡一晚,叫做压床,我就压过不少床,且能收获主人一份喜糖或小封封,或压岁钱。
印象中,那咿呀的撒床歌,姑唱得最好听,可我当时只顾看热闹,一概没记住。那年,姑病了,且病得很严重,我前去看望,说起她的撒床歌,她就笑眯眯再唱给我听。姑说:“眼下不时兴了,你还想听?我年轻的时候,铺过不少床哩!”病中的姑是那样愉悦,床头的液体已经是浓稠的乳白,即便如此,她也不在病床久躺。临走,我抱了抱曾经高挑美丽的姑,瘦骨嶙峋让我不忍直视。



在乡间,有一种绝唱,那是气运丹田,从腹腔到胸腔迸发而出,有气吞山河的魄力与豪气,流传千年:“咿呀噢——嗨——”要过年了,能从早唱到晚。那时,年下吃油不是到集镇买回来的,是队上到镇上的老油坊打出来的。偌大一盘石碾,碾压着炒熟的芝麻,“吱扭”声中“哔哔啵啵”清脆响亮,这是榨油前的制粉。

碾压呈坨状的材料还要放进蒸锅里蒸,然后置入铁制圆形的模具,用稻草包裹踩踏瓷实成饼状,十多个圆形的包饼被放入榨仓。准备完毕,打油匠抡起大锤赤膊上阵:“咿呀噢——嗨——”捶打着榨仓中的木楔,于是,黄腾腾、清凉凉的油液便从油饼中溢出,清香四溢。而最后的麻饼却像石头一样坚硬,便作了饲料拌入牛槽喂牛,乡间种西瓜,也会在移栽的巢穴置入一点,待成熟开园,西瓜个大,还格外砂甜。在年下,只要有机会溜到保管室,总会敲下一块儿当做零食来吃,不过,虽有芝麻的清香,吃起来却又苦又涩又碜牙,可又不忍丢弃。


以前,经过小镇的老油坊,远远就能听到声声吆喝。后来,我曾问父亲,小镇的老油坊还在吗?他说:“早换成电动榨油机了,没人吃那苦。”可是年节下,我还是觉得小镇老油坊打榨的油香味浓郁,还有那久远的绝唱,我常常回忆着、满足着、惬意着乡间的美妙……




作者简介

席运生(笔名千里),原籍河南内乡,现居成都。著有长篇小说《蓉漂往事》《老家河南》、中篇小说《我是这样爱你》、中篇报告文学《极地穿越》《天路之上》、散文集《幸福碎片》等。

1、在都市,寻找乡野
2、乡村书场
3、蓉飘往事(节选)
4、老家河南(节选)
5、城市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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