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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榆树

 大地菲芳 2020-08-24

2019年12月02日  总359期


我是个感恩心极强的人,滴水之恩,以十倍相报,是我的做人原则。尽管为此付出了很多,但我仍一如既往地坚持着,我坚信这是一个优点。每当时间允许,我都要翻检一下过去,看遗没遗忘什么。今天,我就想到了一些朋友,不过它们不是人,而是一些榆树。
想到它们,我满心的遗憾,因为它们已不在人间。人生往往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当你有能力去做一件事时,早已时过境迁或无须去做。我的榆树也是这样的。但是,它们活在我的记忆中,我常在记忆中与它们握手,对它们说:感谢你,朋友。
榆树是一个伟大的树种,至少在我心中如此。
那个年代,给榆树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价值的机会。而在此之前,它常被人们忽略。这也难怪,在树的家族中,它既不耐看,也不中用,仅可称为树而已。白杨的挺拔,泡桐的实用,绿柳的秀美,使榆树黯然失色。很少有人去刻意栽植它,一直以来,它总是自生自长、孤芳自赏,而且随时面临着被砍伐的命运。对于它们,人们是那样的吝啬,甚至连多看一眼也做不到。然而终于有一天,人们将饥渴的眼睛射向它,并为此欣喜:吃榆钱吧,它可以让我们活下去。在那个饥荒年代,人们威风扫地,尊严不再,纷纷成为饥饿的俘虏。
胃其实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口袋,它可以消化许多东西。它不仅可以享受山珍海味,而且还可以消化野草野菜,为生命提供延续的能量。榆钱是很美的食物。于是,人们纷纷吞食它,去填充干瘪的肚皮。它一时成了宠物,人们像看护果树一样警惕别人,它还堂而皇之地被摆上了市场,人们开始用金钱去衡量它。在与它的交往中,人们越来越发现它的优秀一面。一场暴风雨,折断了很多树木,冲毁了路桥,淹死了庄稼,凋零了花朵,掀翻了屋顶的茅草,它却毅然挺立,完好无损,独树一帜。这说明什么呢,人们想·····它告诉人们:面对灾难,低头也无妨,低头是为了保护自己。在暴风雨面前,它表现出了极强的韧性。它信奉的是宁弯不折——弯了依然是我,而折了就是残我、断我、甚至死去的我。但请别误会,仅仅是低头而已,而不是下跪。你何曾见过下跪的榆树?而且我相信,它暂时的弯曲也不是为了苟且偷生地活着,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为了更尊严更动人的活着。何况,我们真的需要它。


人们开始喜欢它、热爱它、研究它,对它投入极大的精力和热情。但从来没有尊敬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人们可以随意折弯它、攀爬它、捋光它的花朵和叶片,然后麻木地冷漠地毫无愧色地吞进肚子。不会想到它也是一个生命,它也有知觉,也会感觉到疼和心寒。每当我看到老太太也能快速爬上一棵榆树时,就觉得人们的确是疯了,饿疯了。饥饿的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太吓人了、太不可思议了!它可以毁掉一个老太太一生修来的安详与沉稳,它可以瞬间毁掉你建立起的全部尊严。人在饥饿面前,是没有尊严可讲的,饿到一定程度,人会显出全部原形。所以先人早就告诫统治者:民以食为天!仓廪实方知礼节、衣食足方知荣辱!所以要尊敬粮食,所以要尊重那些种地种粮食的人,不要看不起他们!只有在饥饿年代,你才知道一块金子不如一个馒头。
在榆树面前,人做了很多愧疚的事。吃光了它的像铜钱一样的花,人们便不再理它。很快,冬季到了,地球收回绿,也收走了人们的希望。无奈之下,人们又一次将目光投向榆树:吃它的皮吧,它的皮也很好吃呢!于是,它在寒冷中被人揭了一层皮。在它的润滑下,人们咽下了很多粗糙的食物。而到第二个春天,它竟又开满了榆钱花,这让人们不得不敬畏万分。
对我而言,尤应感谢榆树。很长一段时期,它不仅给我们提供了充饥之物,而且靠变卖它我可以多读两年书。由于我家拥有众多的榆树,榆钱盛开季节,我们还一度成了被四邻求助的人家,落了个积善之家的美名。因为吃过我们的榆钱,有很多人至今念念不忘、感恩不已。
令人愧疚的是:我们最终还是背弃了它。饥年之后,在父亲的指挥下,我们毫不留情地铲除了它们。理由是长不成材,却忘了其实它是被我们剥削成这样的。娘说,留几棵吧!在娘的哀告下,总算留了几棵。使我们不至于恩断义绝、羞愧万分!

娘是多么的英明和伟大!娘是多么的善良和仁慈!

否则,我将无颜写这篇文章。

留一点余地,其实是给我们自己留退路。

感谢榆树!感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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