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食与木草

 昵称535749 2015-11-03

2015-11-02 13:03 | 豆瓣:齐物秋水

汪曾祺曾记述在云南吃一种蒸菜,蒸菜本不稀奇,奇的是以皂角仁做底:

“皂角仁这东西,我的家乡女人绣花时用来‘光’(去声)绒,绒沾皂仁黏液,则易入针,且绣出的花有光泽。云南人却拿来吃,真是闻所未闻。皂仁吃起来细腻软糯,很有意思。皂角仁不可多吃。我们过腾冲时,宴会上有一道皂角仁做的甜菜,一位河北老兄一勺又一勺地往下灌。我警告他:这样吃法不行,他不信。结果是这位老兄才离座席,就上厕所。皂角仁太滑了,到了肠子里会飞流直下。”

所谓闻所未闻者,我亦然,毕竟常见用途为洗衣,入口多未曾想。后来读明代朱橚《救荒本草》,谈到皂荚树结实,有三种:“形小者为猪牙,皂荚良;又有长六寸及尺二者,用之当以肥厚者为佳。味辛咸,性温,有小毒。”又谈吃法,“采嫩芽,煠熟,换水浸,洗淘净,油盐调食;又以子(不以多少)炒舂去赤皮,浸软、煮熟,以糖渍之可食”。这是说皂荚树的嫩叶与果实都能吃,而皂角仁的糖渍吃法,正是汪曾祺在腾冲所遇见的那种,至于做蒸菜的底料,看来却是另一“发明”矣。

能够想起吃皂角仁和皂荚叶,多半不是意欲吃得“俏”,如此挖空心思绞尽脑汁,通常因饥饿而起。饿极了,连肥皂都会吃掉,更不要说那看起来尚可入口的原材料呢,于是,叶子、果实均意料之外事理之中地成为试验品,颤抖抖进了锅灶,入了肠胃,得出结论,吃不死人(虽有腹泻),可食用。

由皂角仁想到饥饿,或不显得突兀,翻翻《救荒本草》,举目皆是与之相连的野菜。姑且只看与皂荚树同属的木本植物罢,选若干颇不陌生的,如槐树,“本草有槐实。生河南平泽,今处处有之。其本有极高大者。《尔雅》云:槐有数种,叶大而黑者为櫰槐;昼合夜开者为守宫槐;叶细而青绿者但谓之槐。其功用不言有别。开黄花,结实似豆角状。味苦酸咸,性寒,无毒。景天为之使”。槐树如今分布之广自不待言,《救荒本草》归之为花及叶皆可食者,“采嫩芽,煠熟,换水浸,淘洗去苦味,油盐调食;或采槐花,炒熟食之”。

我未吃过槐树芽,花倒是时常吃的,不过其目的已然两样,非为饥饿,只是玩罢了。春日,植物萌芽披绿,槐树自然不例外,它的好处是叶子绿后不久,即开出花来,多为浅黄色,略带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气味,嗅起来甜丝丝,甜本为味觉,转化为嗅觉,亦是有趣。槐树确有高大的,然而身高适中者,我的视野所及占了多数,于是,伸手从枝条上捋下槐花,就轻而易举了。槐花绽放开是美的,簇状,叶片呈卷曲的舒展,多为五片,小巧可爱。将槐花直接放入口中,生啖之,不知算不算食花者,不过口感是好的,有些脆,香且甜,吃着玩,挺有意思。若《救荒本草》中所言的吃法,也是知道的,却并未实践过,毕竟未经饥饿年代,不太想起来如此充饥。除去生啖与炒熟,另有一种食用的方式,即将槐花晾干,之后碾碎,可加入小麦粉或玉米粉等,做成面食。

另选一木本,可说榆树,此与槐树于疗饥一面,略有同,亦有异。《救荒本草》云,“其木高大,春时未生叶;其枝条间先生榆荚,形状似钱而薄小,色白,俗呼为榆钱;后方生叶,似山茱萸叶而长,尖削,润泽”。榆树、槐树的嫩叶都是可以吃的,且吃法相似,如处理普通菜蔬般;而榆钱、槐花均可生啖,也能熟吃,唯榆钱适应面稍宽,还可做汤,也可与肉炒。两树之异处,乃在于树皮,槐树皮不堪食,榆树皮却有此“妙用”:“榆皮刮去其上干燥皸涩者,取中间软嫩皮,剁碎,晒干,炒焙极干,捣磨为面,拌糠干草末,蒸食;取其滑泽易食。又云,榆皮与檀皮为末,服之令人不饥;根皮亦可捣磨为面食。”如此详实的说明,虽不能说令人不寒而栗,却是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的。我没将榆树皮当过食物,却也见识过剥落的榆皮,内面确实光滑细腻,所谓“润泽”也,饿极了,真到了啃树皮的那步田地,显然还是要优先榆树的。

自美食迤逦至饥食,或有些扫兴,但却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之本然,略作记述,存真而已。只是希望某些本草之为食物,以后只起点缀的用途,再也不必作为填腹主食了。


食与木草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