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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摇摇晃晃的春天

 大地菲芳 2020-08-24


摇摇晃晃的春天
孙梦秋 ‖ 文


  • 寂静的上午

上午十点半钟,阳光很好。望望穿透窗帘的春阳,我准备起床。

自从小区封闭的半个月来,怪得很,狗不吠,猫不叫,鸟儿也很少光顾我的窗前。我住在四楼,前后窗外都是参天大树。对着书房的后窗是一棵伟岸的香樟树,枝叶婆娑,四季常青。客厅和卧室的窗外,是另外几棵香樟树,同样的枝叶婆娑,四季常青。香樟树长到五、六层楼高,配得上“伟岸”这个词了吧?

往年这个时辰,霭霭暮夜中,楼下是连绵不断的猫叫声,狗吠声。一楼局长家的院子里养了几条狗,还有鸽子。猫呢,是小区里某些人养的宠物。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温暖的春气能让草发嫩芽,黄嘴的雏鸟啁啾悦耳,自然会让猫儿发情狗儿恋蛋。春夜里,这些发情的小兽逃脱主人的约束倾巢而出,在小区的草树间幽会,放荡,呼朋唤友,尽情party。

一猫叫春,众猫叫春。往年这时节,尤其是晚上,小区里惨厉的猫嗥声和愤怒的叱骂声总是踪影相随。这样的夜晚对失眠症患者而言就是煎熬。好不容易迷糊进梦里,又被窗外香樟树上群鸟的喳喳声惊醒,睁开眼睛,朦胧的春光已经乍现。春天的鸟儿醒在春天的前头。多少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被窗外的鸟儿唤醒,然后出门跑步。可是,今天,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窗外几乎没有了鸟儿的踪迹。

“这只老鼠太厉害了!”看到我起床,窝在床上看手机的妻子说。

我知道她说的“老鼠”是什么。自从疫情爆发以来,手机上各种段子如春天的原野鲜花怒放。都是说这个鼠年的“老鼠”非同凡响——管住了狗,管住了猫,管了飞来飞去的鸟。人宅家,口戴罩,冠状病毒满世界跑。

我没有理睬她的话。脑子里想着一本书上描写过的春天,那是如同此刻窗外的春天一样,没有鸟叫没有狗吠的春天。那个春天叫《寂静的春天》。


记得昨晚临睡前,在朋友圈里看到一位画家画的《猫趣图》。那画我很喜欢。此刻,在寂静的春天的上午,刚刚起床的我忽然起了买下这幅画儿的冲动。

我对妻子说:好吧,老鼠厉害,我买一只猫总可以辟它的邪了吧!

妻子嗤儿一声乐了。“买猫,你没看见那画上的猫在干嘛?它在牡丹花下戏蝴蝶,不抓老鼠的!”

仔细一想,可不是吗?那幅画上的猫是在扑蝴蝶。

再一想,现实中的猫儿,还有几个抓老鼠的呢?

“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老僧也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这是明朝志明和尚作的打油诗《牛山四十屁》中的一屁,周作人收录在他的《牛山猫儿诗》里面。早年读书的时候读过,未曾刻意却永志不忘。看来,有趣的东西是自带记忆的。

只是身处当下,倒有点惜憾这可爱的屁和尚了!

 

祖海为武汉战疫重录的MV 《为了谁》


  • 摇摇晃晃的春天

傍晚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母亲住院了!

母亲生活在离我一千多里远的一个小村子里,那里很安静。那里不会有病毒。因为住在那里的人基本上不流动。

但是,那里同样有防疫。

早春的阳光明亮而温暖。母亲坐在小院里晒太阳。姐姐在厨房里烧水,准备给母亲洗头。突然她听到一声响,还没跑出来就听见外甥的喊声:姥姥摔倒了。

母亲到底是怎么摔倒的呢?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额头上磕破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人也晕了过去。

最快的速度,母亲住进了医院。

她的额头上缝了一针。然后是打点滴。再然后是全身的各种常规检查。

这是我在电话里得到的全部信息。

一般而言,缝了一针似乎不是多大的问题。可是母亲老了,老年人经得起这种磕碰么?

老,是不能抗拒的,却是令人悲伤和哀痛的。

这样的时刻,我即使有十万支火苗烧心,也无能为力呀!只能宅在家里,不给国家添乱。

好在姊妹兄弟多,晚辈们也多,有他们在,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事实上,母亲住进医院已经几天了,他们才通知我。

可是,我依然像吞食了一把烧红的钉子,心里面尖锐地疼痛,烧灼。这种感觉枝枝蔓蔓地弥散开来,像病毒一样扩散,我无法自抑。

 


夜幕已经笼罩着寂静的大地很久了。除了婆娑树影里昏暗的路灯,和遥远的门禁那边喇叭里的宣传,小区在春天的夜色里沉闷地僵持着。

我换上跑鞋,戴上口罩,一个星期来第一次走出家门。

坐在樟树下的花坛上,我默默地抽了几支烟。觉得烦闷和沉重不仅没有随着烟雾袅袅飘散,反而像四合的夜色一样愈来愈浓,愈来愈重,紧紧地把我包裹起来。

忽然明白,亲妈的感觉就是你不去想她她一直就在你心里坐着。她疼了,你一定会更疼!

月亮出来了,那么圆,那么远。透过枝丫和树叶,看上去有些哀愁和悲伤,有些支离破碎和虚幻。

我开始跑步。在小区六七十栋楼宇之间穿插;在高大的香樟树下宽阔的道路上奔跑;在绿化带、花坛、和草坪周边的甬路上慢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蒸腾的热汽从僵硬的身体各处漫溢升腾,从生锈的关节和皮肤上袅袅沁出,带着汗滴漫流。我听见苏醒的关节活动的嘎吱声,似乎有斑斑锈迹应声而落,悉悉簌簌。胸腔里万马奔腾,马蹄像雨点一样密集而坚实,踢踏着、拍打着胸膛。解冻的冰河在血管里膨胀,碰撞,奔腾……我被折腾得气喘吁吁,气短心慌。紧紧蒙在嘴脸上的口罩阻挡着气流剧烈的往返,呼出的热汽碰到了阻拦折转方向,从鼻子上方弥漫着眼镜,使它模糊。进来的冷气因了口罩的阻拦而增加了矜持和庄重,似乎你不努力呼吸他就不进来了一样。就在这模糊和艰难之间,我又看见了月亮。

其实,月亮一直都在。只不过在高大的楼宇和葳蕤的树木之间奔跑时,我看不见她而已。此刻,我从模糊的、晃动的眼镜后面,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颤巍巍的月亮。她也一样在跳动,在奔跑,在随着眼镜跳动的节拍摇摇晃晃,上上下下,弄得我有些头晕。我只好停在一棵树后面,喘着气,看着月亮透过枝丫的缝隙嘲笑我。


几个保安戴着红袖箍,站在远远的地方盯着我。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摘掉汗湿的口罩,丢进身边的垃圾桶。我看见他们紧张的神情,似乎有人要抬步向我走来,另外几个人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警棍。

我理解他们,不想与他们为难。在这个灾难突降的春天里,谁的悲伤,谁的压抑,谁的痛苦和困惑,都应该自己担负。我对着月亮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一呼,一吸。似乎想把心里的焦灼、沉重、难受等全部呼出去,换成清新的轻松的空气。

一呼一吸之后,我从兜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口罩,撕开包装,把那片天蓝色炫耀似的向夜空中戴起。然后,冲他们挥挥手,口罩后面礼貌性地挤出一个他们看不到的微笑,转身慢慢地向楼道的方向走去。

爬到三层楼的时候,我站在楼道拐角的黑暗中喘气。透过花砖,我再次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在黑暗的支离破碎中,是寂静的春天诡谲的面孔,透着嘲笑,戏谑;透着冷峻,魔幻。夜空下面,小区的楼宇和树木摇摇晃晃,抖落着一身一地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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