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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台州风化案:一个营妓和两个渣男的故事

 老刺猬蛋儿 2020-08-24

文||刺猬||来自公号“老王撩史”

01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阙蕴含浓浓自伤与怨愤的《卜算子》,出自南宋中期女词人严蕊之手。

严蕊,生卒年不详,本姓周,字幼芳。虽出身寒微,但天资聪颖,自幼熟读乐礼诗书,才思斐然。后沦为台州营妓,遂改艺名为严蕊。

营妓,也作营伎,即古时军中官妓。持有上岗证,属正式编制。

据考,营妓之设,肇始于春秋越国。齐国主政之卿管仲,也曾建“女闾”,置贱籍女子,职在慰藉军士思虑与压抑之情。

及至汉武帝时,才将营妓作为一项优抚将士的制度,给落实下来。

话归正题。

据明宣城(今属安徽)人梅鼎祚在《青泥莲花记》中记载:

“严蕊生平,其字幼芳,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间作诗词,色艺冠绝一时。”

然鹅,就是这样一个多才多艺、有品有貌的小姐姐,却横遭无妄之祸,懵懵然卷入了一场文人斗气的惨烈官司,差点搭上卿卿性命。

此即发生于淳熙九年(公元1182年),理学大师朱熹弹劾台州太守唐与正风化案。

弹劾得挺狠。跟弹溜溜似的,嗖嗖嗖,连上六道奏疏。

02

按南宋关于营妓开展工作的若干规定之要求,但凡举办重大活动,皆需召营妓数名,到场“承应助兴”。

助兴的方式比较宽泛,也比较丰富多彩。如陪陪酒,跳跳舞,嗨嗨歌,行个酒令开个荤嗑等。兴之所至,去包房谈谈心,也无可厚非。

不过,须懂得适可而止,不可过分。因为,有双眼睛正于暗处瞄着大伙呢。

这双眼睛的主人,便是朱熹。

朱熹,字元晦,号晦庵,世称朱文公,徽州府婺源(今江西婺源)人。

按教科书上的说法,称其为宋朝著名的理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诗人/闽学派代表人物/儒学集大成者。

不折不扣的南宋最牛斜杠青年。没有之一。

其哲学思想,与程颢、程颐哥俩合称“程朱学派”。

由于老王对哲学头疼,看不进去,所以并不甚理解“程朱”的宗旨要义,但知有一句经典之语,好像是朱熹说的:

“饿死事小,失贞事大”。

因而,为防失贞,当需“灭人欲,存天理”。结果,灭着灭着,就灭到了台州太守唐与正和营妓严蕊头上。

03

唐与正,字仲友,号悦斋,浙江金华人,出身高门大户,为莒国公唐俭第21世孙。其本人亦是才子一枚,绍兴甲戌进士,且生性风流倜傥。

案发时,任台州太守。

但说一日,适逢喜事,唐太守包场酒席,宴请各界名流,当然也要召营妓作陪。而风情万种的严蕊小姐姐,自然是首选。

酒宴之上,严蕊连唱带舞,媚眼流转,直博得唐太守连连叫好。

酒过三巡,听闻严小姐姐擅长词咏,唐太守便对着满院盛开的红白桃花,请其赋诗一首。

严小姐果然不负盛名,稍作沉吟,朱唇轻启,一阙《如梦令》脱口而出: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唐太守一听,直将巴掌拍得通红:“好,好,绝妙好辞!”

嗯~好像走错片场,去三国剧组拍杨修了,赶紧回来。

光赞不行,还得赏。于是,唐太守命人送上缣帛两匹,还准备帮严蕊小姐姐清除营妓身份,还归自由身。

一个太守,洗白一个营妓,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哪成想,朱熹不干了,借题发挥,决定拿唐太守开刀,整残他。

04

俗言,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朱熹瞧不上唐与正,皆因政见不同,学术有分歧。此前也彼此没少拆对方的台,结下了梁子,都欲将对方踩到脚底下。

说来也巧,当时朱熹官拜浙东提举,巡视台州。

而唐太守的副手,台州副任通判高炳如等人,一个个都是搞伎俩捅黑刀的货色,也会来事,暗中与朱熹达成攻守同盟,故意夸大和捏造事实,称曾见严蕊小姐姐身穿亵衣,服侍太守洗澡擦身,甚至公然同居。

啧啧,实在瞧不下眼,有伤风化啊。

不等这帮人嘚啵完,苦于抓不到唐太守把柄的朱老先生便拍桌而起,瞪了眼珠子:

“堂堂太守,居然与贱伎胡闹,成何体统?抓!”

抓谁?

当然是抓咱们的严蕊小姐姐。

太守之职,始置于秦汉,原称郡守,汉景帝时更名为太守,为一郡之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今地级市一把~手,朱熹有些整不动,需上报朝廷,弹劾惩治。

而严蕊就不同了,身贱位轻,直接发签捕人,打入大牢。

这就是男人的手段:

动不过对手,就从女人下手。

05

史载,淳熙九年(公元1182年)秋,严蕊被传拿归案,先后关押于台州和绍兴大牢,并施以械刑、拶刑、夹棍等酷刑拷问。

虽重刑加身,但咱们的严蕊小姐姐也非常有刚,始终紧咬牙关,宁死没招。

据南宋周密《齐东野语》记载:

狱吏诱供:“你干嘛那么傻,遭这种活罪?早一些承认了也不过是杖罪。”

严蕊驳斥:“身为贱妓,纵合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

大意是说,尽管我是低贱营妓,就算与太守有私,也不过是作风问题,算不上犯罪吧?但想让我泼唐大人污水,没门,咱死也不干那没人品的缺德事。

义正言辞,当谓大义凛然,掷地有声。身虽下贱,心如磐石;酷刑面前,坚守原则,小姐姐够牛,先点一百个赞。

在凌蒙初话本《二刻拍案惊奇》之“硬勘案大儒争闲气,甘受刑侠女著芳名”一节中,也有这样一般令人气爆肺的描写——

严蕊十指纤细,掌背嫩白。(绍兴)太守道:“若是亲操井臼的手,决不是这样,所以可恶!”又要将夹棍夹她。

当案孔目禀道:“严蕊双足甚小,恐经挫折不起。”

太守道:“你道她足小么?此皆人力娇揉,非天性之自然也。”着实被他腾倒了一番,要她招与唐仲友秽污之事。严蕊照前不招,只得且把来监了,以待再问。

因为手生得嫩,所以可恶;因为脚小,就去捏玩,妥妥的死变tai一个!

06

牢中一月,严蕊吃尽苦头,受尽非人折磨,落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

因其宁死不肯招认与唐太守亵昵娼流,“烈女”、“侠女”之名很快传遍民间,甚至都传进了当朝天子宋孝宗的耳中。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宋孝宗也是左右为难,无可奈何。

一面是理学大师朱熹朱老先生,一面是青年才俊唐与正唐太守,哪一个也不能下重手惩治。

所幸,在为难之际,宰相王淮出头做起了和事佬。

他说,唐与正是三苏一派,朱熹是二程一派。双方争执,在于学术。不如把他们都叫来,当面臭骂一顿。虽说文人相轻,但也别搞得那么过火,意思意思得了。

宋孝宗一听,嗯,倒也是个办法,遂以“秀才争闲气”为名,将朱熹改任,同时起用岳飞的儿子岳霖为新任浙东提举。

岳霖到达绍兴,明查暗访,得知严蕊小姐姐身陷牢狱,无辜受刑,甚是怜悯,便亲自审办此案。

几番对证,大难不死的严蕊终沉冤昭雪,获准出狱。至于拿没拿到官家赔偿,史书没表。

07

释放前,岳霖命她当众做词自陈。严小姐不假思索,以词示志。

也便是本文开篇那一阙《卜算子》。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此词不亢不卑,词婉意切,能获自由,唯求远离尘嚣与宦场是非,隐居山野。

岳霖听罢,大加赞赏:“既然你从良之意已决,这是好事,我当为你做主。”

遂取来妓籍,挥笔勾去了“严蕊”的名字,圆了她从良心愿。

在此场公案中,严蕊连遭酷刑,几近殒命;而朱熹和唐与正,却只不过是打了一场口舌官司而已。不痛不痒,无关紧要。

在感慨严蕊小姐姐坚守做人底线、可敬可佩的同时,老王还想说,

有些男人要无底线起来,那真叫一个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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