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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人物】周瑄然:砍头子

 新用户89134deQ 2020-08-24

作者简介:周瑄然,陕西商洛人,陕西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曾发表于《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西安晚报》等等多家媒体。

砍头子

周瑄然

  出了西安城往南一直走,翻过了秦岭有那么一个地方的方言比较奇怪了。说它像四川话也不像,说它像湖北话好像也沾点边,当然也有秦地的一丝韵味儿,总之就是混杂各地的语系。独特的方言就有独特的俚语,这其中有一句骂人的方言,唤作“砍头子”。  

  “砍头子”三个字听起来挺吓人的,外地人偶尔一听误以为要取人性命之类的,但其字面意思并非如此,而是用来形容某人做事特别给别人添堵的意思。比如,单位里特别爱给领导打小报告的行为,或是办起事来斤斤计较,不利索,不给人行方便的行为,都可以称之为“砍头子”。这样说起来,这话的语义倒也不是很重,有时候甚至多为戏谑,不过似乎也没人喜欢被人这么喊叫着。

  已经快不惑之年的老金可能直到现在都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人叫“砍头子”的,虽然,他十分讨厌这个不甚雅的外号。

  “砍头子,吃了没?”

  “砍头子,这去哪耍啊?”

  刚开始认识的人叫,后来发展到不认识的人也这么叫,渐渐地,好多人甚至都忘了他的大名。

  作为老相识,多年来我还一直坚持叫他的大名,有时候亲切点也会叫上一声,老金,而他听到别人这样叫自己时他总是格外开心,开心的咧着嘴,露出一嘴发黄的板牙。

  多年前,老金与我曾是校友,他长我许多届,年幼时经常在一起凑着踢球,开始不熟,后来时间久了,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就渐渐认识了。跟老金玩,开始纯属因为踢球,再有就是觉得这个人还算不错,对人蛮实诚的。但渐渐地发现他确实有点“砍头子”的意思,比如同学之间属他最爱跟老师告状,谁考试作弊,他告状;谁迟到早退,他告状;甚至打架斗殴他更是第一个告状。那些年,他虽是他们班的副班长,但几乎没什么朋友。

  老庄在同龄中找不到玩伴,只得跟我们一帮低年级的“小朋友”们玩,我们倒不介意,慢慢的也让他加入了我们的圈子。时至今日,想想那时候跟他玩,可能因为一方面他也告不了我们什么,没什么利益冲突;其次一点,通过慢慢打交道我们也发现,他并不是“砍头子”,只是耿直过头了而已,心眼并不坏。

  但高年级或者他的同学们并不这么认为,觉得他心眼就是坏,人品就是不行,这一点其实我在很多年后想想,貌似也没啥毛病。

  年少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玩着玩着转眼毕业了,我们各奔东西,而老金也在复读了两年后,终于考上了一所本省的二本。

  离开了学校,我们联系甚少,只是偶尔听朋友闲聊的时候说起过他,那时候的他去甘肃当兵。

   “说是大学也没读完,在学校被人孤立了之后才去当兵的,你说这人,哎。”闲聊的朋友当时这般说道。

  几年前,当我们这帮人都纷纷大学毕业回到老家的时候,他也从部队转业回了地方,在家乡的供销社底下的一个公办企业里当司机。

  我们又渐渐的有了联系,偶尔吃饭聚会的时候大家问老金,外面世界挺好,干嘛回来?

  老金笑笑说,外面人心眼太多,我还是适合在小地方。

  “怎么个心眼多啊?”有人好奇问。

  而这时候老金又喃喃着说不上来了。

  回到家乡工作后的老金表现出在部队的作风,态度极其认真负责,他把单位的车当成自家宝贝似得,一丝不苟,尽职尽责。在这家企业待了一年多,供销社的上级领导看上了他,把他调到机关,给单位一把手当了司机。按理说,这可是天赐良机,给领导开车开得好,领导高兴了可是能把他调进机关工作,甚至将来还能帮他解决身份。

  然而这小子不知是在部队待时间长了死心眼还是怎么着,关键节骨眼上犯了“砍头子”的毛病。

  那年夏天,领导的小舅子有一次把领导的车开出去玩,晚上开回来的路上刚好遇见在路边喝完酒回来的老金。老金喝得晕晕乎乎,也不看是谁开的车就直接冲到车前,拦下车跟领导小舅子杠了起来。

  “妈个X,谁胆子这大,单位车随便往出开!”老金呵斥道。

  领导的小舅子也是年轻人,火气旺。一见不认识的人拦了车,还骂了自己,就下车跟他理论。两人都有些火气,两句话说得不对头直接就动手了,老金当过兵,力气大一些,三两下就把小舅子打得鼻青脸肿住了院。

  这事之后,领导自然第一个出面了。当着老金的面,领导把病床上的小舅子大骂了一顿,捡难听的话骂。接着回头夸老金尽心尽责,把单位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是所有职工的好榜样。

  “小金啊,回去歇着吧,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领导这样一句话算是给这事做了一个收场。

  老金确实也没多想,跟武松从景阳冈回来了似的,洋洋得意地回去了。事后,他还逢人就说自己这件事。

  这件事之后半年多年里,周围的人渐渐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那般,领导跟老金的关系渐渐变得一般,有时候出门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叫上单位别的会开车的小伙一起,对老金以前的那种信任逐渐消散。又过了大半年,领导调离单位,高升去了地区,但临走前也都没给老金解决任何个人问题,就这样,老金因为借用的身份又回了原单位。

  回到原单位的老金成了大伙背后嬉笑的话题,因为他是全单位唯一一个被调走之后又重新回来的人,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那段时间里老金变得意志消磨,十分低落,天天拎着啤酒瓶到处晃悠。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之后,领导的小舅子就在小城里四处吐槽老金的“假正经”,是个人如其名的“砍头子”。小城人多嘴杂,不多时,老金的“事迹”便传遍全城。

  老金自己倒无所谓,他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这件事几个月后,我们就听说了老金辞职的消息。后来,老金在饭局上对我们一众朋友们说,企业效益不好,工资发不下来,他要下海自己做生意。家里给了他一些钱,准备外出学一个多月,回来在城里的东关开家馄饨铺子。大家听完老金的说辞没有人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零星地祝福和一饮而尽杯中的啤酒,大家其实私下都知道,企业效益并非不好,老金的离职完全是因为他在单位被排挤得呆不下去了。就这样,老金背着一个书包坐着火车就离开了故乡,这期间,小城关于老金以前“砍头子”的轶事,渐渐散去热度。

  一年又过去了,就在大家几乎快忘掉这个人的时候,县城东关,一串鞭炮鸣响,一家馄饨店开张。路过的人们一看门口站的老板就惊了,哟呵,这不就是曾经那个“砍头子”嘛,想不到,他又回来了,那个曾经的“风云人物”又回来了。

  “人不咋样,做得馄饨味儿倒还行。”

  开业后,城里人背地这样议论着老金,表面看起来是夸他馄饨好吃,实际上依然对他的“砍头子”为人深信不疑。老金倒也不在乎这些,跟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他也表示,我赚我的钱,他们说他们的,管他呢。兄弟们也都称赞,老金在外这大半年终于学得“懂事”了。

  然而一个月后,我们就发现我们这话说早了。

  开在他隔壁的凉皮店老板是个老头,手艺一直在全城有口皆碑,附近十里八乡的都赶来吃他的凉皮。但老金却不知从哪发现对方在做凉皮时用了“罂粟壳”,拿到了相关证据,他要求去工商局告发老汉。

  老汉了解到情况后连夜带着五千块钱去找老金“协商”,并允诺只要不说出去,好处可以再商量。

  老金一句话就把老汉兑了回去:“这不行,你这关系那么多人健康的事情,把人吃坏了还得了!”

  第二天,他就去工商所把老汉告了......

  老汉多年的金字招牌就这样被老金给砸了,这也砸了老汉的饭碗,工商查封老汉店铺的一个礼拜后的一天晚上,老金的馄饨铺子也被几个不知哪来的小年轻砸了个稀巴烂,锅碗瓢盆摔了一地,而老金本人则在和一群年轻人打斗过程中左臂骨折。

  我们去医院看老金的时候他闷闷不乐,沉默了半响只说了一句话。

  “感觉想说个实话,办个实事咋就这么难的。”

  从这之后一段时间,我因为忙于自己的事情就再也没有看过老金。两个月后,听人说他伤好了之后独自去了珠海打工,自此再也没有回小城过。

  后来我也试着打电话联系过老金,但电话已经是空号。就这样,老金跟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小城里依然偶尔流传着关于“砍头子”的传说,然而说起来似乎已经显得淡然无味......

  有时候想想,世上的事根本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合适或是不合适,而老金也并不是个“砍头子”,他只是一直做着“不合适”事情的人。

  但有时候我也纳闷了,什么叫“合适”呢?  

责任编辑  刘文光

发稿编辑  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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