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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罐茶 || 作者 匍勤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08-25

罐罐茶

作者    ‖    匍勤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雨肥》《吃饭的故事》《我的老师张天水》《药瓶(散文)《黄蒿(外五首)》

 

作者匍勤,原名李景强,会宁土高人。农民。文学爱好者,现在定西打工。



十几年前七月下旬的一天,又是一场陇中新雨后,父亲领着他的孙子来定西游浪。

那会儿,哥正在筹建的东关市场里搞建筑,我呢,就在他的工地上值班。

父亲和他孙子是先一天来的。在我那休息了个把小时后,就被哥嫂直接接去了他们家里。

隔天,刚上班时间不大,父亲就领着孙子从哥家过来……

从哥家住的西河桥家属楼到东关市场,步行少说也要二十来分钟,这么早就过来,我有点疑惑,素常有喝早茶习惯而且又是熬罐罐茶的父亲,难道他已经喝过了,更何况他怎么不在哥家待着!?

可我一遍又一遍问,父亲都是一付平淡的口气,说是喝过了,想出来转转,不过真有点早了。

父亲谨小慎微,即便是我们当儿女的,平素他都不愿麻烦。但在自家中,即使晚辈儿来,他都亲自给他们熬茶端馍,而且还放的是前些年小妹自北京一茶商厂家打工带来的出口转内销的精品茶,那种没一点长辈架子的平和,有福同享的大度,尤令亲朋称赞夸奖。

作为儿女,自然我们受到的恩宠更多。

有一年,正是种洋芋的时节,背东面西的埂子上才有小不点儿的苦儿菜。

初萌的苦儿菜,叶子灰绿,茎润白。不要说那些攒聚了一秋一冬厚积薄发的词;更不要说那些娇若梨花带雨的纤嫩,本身就有种天赐地赏的独特和弥足珍贵。

试想想厚重的黄土地,历经千万年的自然筛选,又远离现代工矿企业的污染再加之顺应季节的花开花落适时萌发长成,不品尝你咋能忍受得了这份纯天然的诱惑。

与妻一起散开十分之六七粪土后,我招呼妻一个人自己去干,而我则提上早备好的蛇皮袋和铁铲,翻来覆去般觅寻并铲拾苦儿菜。

俗话说好吃难消化,一碟经炝胡麻油、陈米醋并盐渍拌过的苦儿菜,就着馒头饼子,本就是一种天然绿色原汁原味的享受,更不要说它还有解肿消毒抗癌治癌等的功效……不过,你要把那纪念币大小的一朵朵苦儿菜铲得心满意足,没有一番耐心,实在是难以达到目的的。

果不其然,回到家后,经妻挑选择洗,后经煎煮浸泡,勉强才够拌上一洋瓷盘。

那会儿,大女儿才七岁,而四岁的小女儿跟着教书的爷爷时不时的也去学校玩耍,但易接受新事物的她,耳闻目濡,也学一帮哥哥姐姐们,把那八戒口渴想办法,来到商店买西瓜……的通俗歌谣念得捻熟完整,稚嫩加天真,常惹得我忍不住来一番亲吻。

本来放学后,父亲把孙子们领到我家后,才去弟家。可今天我和妻没让他走,并让孩子们喝了些水然后拿上馍馍到隔壁房子写作业,才端出那碟拌好的时新野味菜。

照例父亲问我们吃过了没有,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说还要和孙子一道儿吃,但我们拦劝了他。毕竟孩子们一定可以吃到,不过是迟早的事。确实,再有二十来天,只要你勤快,那时的苦儿菜才叫吃都吃不完。

掐指算来,那时父亲该过了五十。但我们深知他也有孩子们一样的嘴馋。

前些年,孩子刚会动勺子,一碗饭端上来,面条和洋芋条一样多,可他却顾不得自己吃,把面条全喂给了孙子;每次去学区开会,顺道,糖果点心可没少买,但他一个都舍不得往自己嘴里放。

四兄的孙子,刚会走路时话也说得咿咿呀呀不清楚,都说吃惯的口跑惯的腿,每每到我家来,绕着个双头柜就是不走。为此父亲故意问,那柜里装啥东西,他一脸憨态的用右手比划着吮的样子……而只要父亲给他糖果,开心地马上走开,可第二天重又来。

三哥妻弟的大女儿随她爸串门,正赶上宰了年猪,合族人热热闹闲聚餐打牙祭,一顿大肉吃过,父亲已把小女孩哄得很熟:爷爷要走了,你下去把鞋摆好,咱们一道走……多少年了,那女儿的乖巧听话灵顺,还令我抚掌大笑,但忍不住自问,他用何妙方,把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童哄得如此熟识……

试种水萝卜的那阵儿,一到放学后,父亲总拿上一角馍馍,只是用随身带的手绢擦擦,就着从地膜拔出的萝卜吃。父亲的牙胃口保养得都很好,六十岁过了,咯嘣咯嘣的,谁听了都觉得他吃的很是香甜。

父亲因意外早逝,成为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他一生节衣缩食为拉扯儿孙费尽心机,相反,作为儿孙却一点没有弥补上他的恩情。

有一次发过工资后,我去西关市场挑了一件黑色的T恤衫。当时买衣服的人以为我自己穿,说是有些太老气,可当我说出给父亲买时,他直夸我有眼光。

那些年所有人经济都不宽裕,穿的衣服补疤撂补疤。每月拿七十多元工资的父亲也不例外。因此这件衣服他可是特别喜欢,不只爱穿而且漂洗得也很干净。平素显得很本份的父亲,总是一件套一件中山装,可那些日子,每到晚上,只穿这件短袖衫的父亲也是露着臂膊,涮洗一番后上炕坐着聊天,连母亲都戏笑他显美……

很可惜,父亲不幸去逝后,因难于脱下,乡邻亲朋们只好剪下。后来父亲的表兄、我的姑舅爸听说后,就说,既然是贴身衣服,又那么喜爱,干吗要剪破……因此这件十字路口我跪着烧掉的T恤衫,就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后悔事。

……

工地上临时搭建的值班小房,除过一张办公桌,就剩一张床。坐在床沿上的父亲,总是用手挠着头皮并把帽子掀起,而且一连张嘴打呵欠,明显一付没休息好或者不舒服的样子,连我八岁的儿子也没玩的兴致,直依着爷爷乖乖地坐着。我于是问父亲是不是路途上着凉有感冒现象,可父亲也纳闷:没呀,刚下过雨,空气凉爽客车跑起来也舒服,还说他爷孙子睡的那间屋子,本身就很暖和,细心的我哥嫂还给他插了电褥子,不会感冒而且也不生陌房子……

那你是咋喝茶的……?

用电炉子,你嫂子也要上班了,我让你哥拔的……相云缠着要找你,我就领过来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那年头,老家还没拉上电。父亲教书,每天去学校喝茶,都是生火架炉子。虽然那会儿的北京炉,生铁铸造,不爱燃烧而且外观不甚好看,但他习惯了烟熏火燎。这电炉子熬茶,他怕把瓷缸架到一圈又一圈火红的钨丝上,万一要是瓷缸沾上就麻烦了。而哥也有些大意,他没细细体味老父亲的不习惯,还以为有冰糖有油馍,父亲喝上两盅就不想再喝了……

果不其然,我虽然也用的是电炉子,但我亲自给父亲煎茶,他也就宽心了,更加上我随意的闲谈唠嗑,父亲不只又连喝了七八盅还开心地同他孙子分享了几个热买的油饼……

这番父亲也拿下了帽子,那是边吃边喝引起真正的热,不过我至今怀疑他说的是否是真心话:哦,真有茶瘾呢,喝舒服了,我的头皮一下舒展了,不疼了,没啥紧绷绷的感觉。

而就在那次,父亲、我还有儿子,在不远处一家快装修好但还没择日开张的照像馆里,留下了此生三代人唯一的合照,父亲坐在中间的椅子上,两手搭着膝盖,提着一盆花篮明显有些腼腆的孙子偎依在他跟前,而我背着双手,着白衬衣白条裤,得意又自信……多少年了,每每凝视照片,心里不由嘅叹,这份难得的父子照爷孙照,也算是我愧疚的心的唯一一份对父爱的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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