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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侬只断命死人魂灵头啊!”

 好办法 2020-08-28

注:唉,“三班院” 都读成了“三院班”,请姑妄听之,就不改了。希谅。

今朝来谈谈喊魂、投胎、吃香、刮皮这四个老上海话里的词语。

照规矩,写到题目里向的“喊魂”摆在最后讲。

先来讲“投胎”。

现在好像不大讲了。老早觉得自家命不好,就会得讲“投错娘胎”了。

现在,自家的生日都是母难日,母爱伟大得一塌糊涂,啥人还敢讲“投错娘胎”呢。

老早并没有那么多顾忌。

哪怕是当年肚皮痛煞将侬养出来的亲娘,看到侬走路急吼吼,也会得讲:吤急啥体?充军去啊?杀头去啊?投胎也用弗着吤急嗰呀。

阿拉小辰光天天听这样的诅咒,老早已经不觉着了。

几十年后,反而还要来注解一番:这充军、杀头,都是为了投胎。

老一辈都是战乱中活过来的。1840年以来,几乎没太平过。太平天国也不太平。所以,被抓壮丁,或者穷得没饭吃,主动当兵去混口饭吃,是常态。

两者都是充军。老法头里,充军就是求速死。因为人间不值得,宁可重新投胎。

杀头一般不包括战死沙场,那个归充军管。民间讲杀头,指的是要么两肋插刀,为兄弟义气而杀人被抓;要么报仇,杀父夺妻,当然要以牙还牙,才算男人。

这样的人,往往临刑前会高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正所谓早死早投胎。

于是,一种传说一直像幽灵一样在民间游荡,那就是,若嫌当下的命运不好,那就马上重新投胎。

而投胎之最捷径无疑是充军杀头,也只有充军杀头是刻不容缓的,说走就得走。

不过,自家大人为啥要用充军杀头来诅咒自家的小囡呢?

据老辈人讲,这句话实际上是骂人穷鬼。因为富人命好,从来不想重新再投胎的事。所以,阿拉屋里好吃好用,侬急点啥呢?

张爱玲也嫌鄙自家的命太不好。她曾经对好朋友炎樱说,真要投胎,干脆连投它个六七十胎,总有一胎是好命吧,然后再活下去。

这样的想象力,她不写绝世妙文,又有谁能写得出来!

再来谈谈“刮皮”。

“刮皮”也是一句老上海话了,意思是吝啬、小气。现在也听大弗到了。取而代之的居然是“抠”。

我是一点也不喜。

因为听到“抠”,就会让人想起用手指甲刮玻璃的感觉,太难过了。饭也吃不落。

因为长远不讲,其实,现在侬问我,“刮皮”到底啥意思,我也已经讲大弗清爽了。

我听到过两种版本。

一种是,有人讲,小气巴拉的人吃西瓜要吃得清清爽爽,瓤刮清爽了,还要拼命刮皮,恨不得拿皮刮穿。

大家也只好姑妄听之。反正三四十年前大家侪迭能讲。

还有一种说法,讲是源自上海开埠以后,地价飞涨,有铜钿的人就纷纷圈地、买地、囤地、并转手倒卖以求利。

出手时,因为奇货可居,拼命抬价,令买家叫苦不迭。人称“是地就要刮忒侬三层皮”,简称“刮皮”。

“刮皮”是个形容词。它的比较级是“老刮皮”,这个好理解。而它的最高级则是“老刮皮啦娘舅”,就不大好理解了。为啥不是伊拉阿爸而是伊拉娘舅“躺枪”呢?

弄堂里的老爷叔是迭能给我解释的:上海不是有“三代弗出舅家门”的讲法么?面相会遗传,家风亦如此,积习难改啊。

接下来的是“吃香”。

没想到吧?“吃香”居然也有出典。香么,就是味道好。现在还在流行“真香”呢。小朋友用得开心得不得呢嗰鸟。

我十几岁到江西,听江西人讲“吃价”,还以为是江西话。

回到上海,我还跟弄堂里的老爷叔介绍,我学到了一句江西话,叫“吃价”。

老爷叔眼睛白白我,讲,上海人也讲吃价的,苏州人也讲吃价的呀。而且吃价的意思倒不一定就是“吃价钿”,而是受欢迎,类同“吃香”。

我问为啥?老爷叔一句话拿我弹到墙壁上:“翻书去!”

书里还真的有。

却原来,“吃香”这句话一千年前就有了。据《宋朝事实类苑》记载,北宋中期以后,宫廷里的官是越来越多,编制也越来越庞大。俗话说,一只萝卜一只坑,结果是坑少萝卜多。在京城中候补待放的官员行形行市。

于是,朝廷设了一个“三班院”,专门负责安排和分配候补官员。

候补官员当然都想早日放官的,于是就以“香钱”的名义向“三班院“的官员行贿。如此一来,三班院官吏“香钱”的收入远远超过了皇帝给的年俸。

从此,“吃香”一词就被用来比喻令人羡慕的职业及受人欢迎的商品等等。

包天笑《钏影楼回忆录》里就写道:“江南这些乩坛,必定有一位主坛的祖师,那时最吃香而为人崇奉的就有两位,一位是济颠僧,一位是吕洞宾。”

一千年后,啥个行当最吃香?

卖官名气难听,还是真吃香的吧。

最后来讲讲 “喊魂”。

大概直到50年前,上海乡下头还残留有“喊魂”的习俗吧。

屋里有小囡生毛病了,民间认为是“魂灵贼出”。

狠多人家并不求医,而是屋里大人出门走到塘边林下,大叫生病的小囡的名字,“阿毛啊,侬回来噢!”凡数十遍。

生病的小囡其实睏在床上,当然听得到了。要在床上回答:“哦,我回来了!”

据说,魂灵贼出,是可以喊转来的。

喊法喊法,魂灵就贼进了。魂灵賊进,毛病就好了。

阿拉宁波人更加过分。认为,只要一个人走神了,就是魂灵贼出。

小辰光,我的表弟因为皮,功课不大好。我嬷嬷就讲:“唉,魂灵没贼进呐。魂灵贼进,吤死样题目,会做不像样啊。”不过,屋里并不因此而要喊魂。

倒是阿拉小辰光跑到人家弄堂里,想叫住在楼上的同学下来白相,就不管不顾,直呼同学的名字,亦凡数十遍。

客气点的人家会讲:“伊下来了,倷覅哇啦哇啦呀”。

有种人家就老实不客气了,会推窗大骂:“穷喊八喊喊啥物事喊,喊侬只断命死人魂灵头啊!”

原来伊拉是怕阿拉诅咒伊拉屋里的小囡生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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