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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抚尘封:祖母的火烧

 赤脚闲侠 2020-08-28
                       祖母的火烧
                                                鲁人

        祖母是一位非常典型的传统妇女。时代注定她一生只能在为自己的丈夫和我们这个家族的操劳中渡过,那种操劳是默默的,天经地义的。我从记事时就知道祖父的名字,却几乎是在而立之年才偶然知道祖母的姓名。祖母的劳作几乎一直进行到她卧于病榻无法起身之时。祖父去世前的日常照顾基本是由祖母担负的,原因是许多事她必亲手去做才放心。那段时间的操劳对已年逾八旬的祖母来说必定很繁重。但她仍然是那么默默的,天经地义地做着。祖父去世后,祖母才轻松下来。解脱了的祖母本该颐养天年,享受一下四世同堂的幸福。谁知祖父去世不到一年,她却带着子孙们深深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总觉得祖母其实是不放心祖父,追随他而去的。很长时间里我对祖父一直怀有一种敬畏,祖母给我的记忆却像山间的小溪,潺潺的,清澈而亲切。
        我童年在胶东的故乡与祖父母生活了十余年,孙辈中我与祖父母一起生活的时间最久,这也养成了我许多饮食习惯。故乡不产米,故只有面食。春节时,家家户户都会做各种面食。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山西一个小城游玩,见一家旅店的办公室里挂着一个造型丰富夸张的蒸面食,很大,色彩浓艳。不知是地域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在故乡时,正处在文革中,让一切形式都简化了。故乡的面食比山西的简洁许多,多是刺猬和蛇的样子,大型点的是向日葵形状一层或两层,上面放个寿桃,盘条蛇,再多便是用木制模子扣出的花样。还有一种常见的面食是火烧,故乡的那种火烧我在其他地方还未见过。那时,每至腊月末,各家要准备几乎一正月的面食。祖母也总要发几大盆面。祖母爱洁净,每次和面总要做到三光,即手光盆光面光,绝不会将面粉弄得满脸满身,被村里的人四处传笑。
        做春节的面食是我非常喜欢参与的一件事。做火烧,最常见的方式是将面团揉圆,压扁,用掌根在中间边转边压,形成一面平一面中间凹的样子,这种火烧四季可做。平时不常做,春节必做的,是用木头模子扣出蒸或烙的。那模子与许多地方大同小异,有鱼有花有吉祥图案。我总是把所有的模子都拢在自己身边,扣模子的活由我把持。祖母以我高兴为宗旨,总是笑眯眯地看我跟着忙和。不过对于质量,祖母还是不放松的,凡压得劲不够,花纹不实;或面团过大,形状不佳,总之,残次品必统统返工。在祖母的严格要求和指导下,我很快便可以独立完成全部制作过程,扣出一个个漂亮的面坯。我当然不能由于自己技术不济,毁了祖母的名声。成形的面坯可蒸亦可烙,我衷情的是烙出的火烧。因为,火烧硬而香,而且越放越硬越香。当时,故乡都是灶台上安口大铁锅,烧的柴禾以庄稼秆为主。烙火烧都用麦秸,一把细细的麦秸握在手里摊成扇形,火微而匀,非常适合烙火烧。这活我也常常想把持着,却终因技术不佳,不得不由祖母来完成了。屋外是寒冷的腊月,屋内我帮着祖母,出出进进的忙碌着。对我来说,火烧的制作过程只是好玩。
        火烧中,我最喜欢的是一种海棠果般大小的小火烧。也是用鱼、花、吉祥图案之类的模子扣出来的。因为小,所以显得圆乎乎的很好玩。烙熟后,用线穿成长长的一串,最下面再系一个彤红的山楂果,每个孩子一串,家境宽裕的也可每人数串。挂在墙上,已不单单是美食,而成了艺术品了。那便是整个正月,孩子们的一大乐趣,甚至炫耀的资本。祖母常会让我拥有最多的炫耀资本。
        祖母烙的火烧,熟而不焦,可见微微的金黄,进嘴越嚼越香,这都是数十余年的事了。爱我至深的祖母已经仙逝二十年多了,她离开这个世界时,我却因为在外地上学未守在她身边。已至不论什么时候想起来,心里总泛起一丝酸憷。(原载《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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