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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风采 | 风雨飘摇疍家人

 老朱748ib1xkur 2020-08-29
有福之州
记录你与福州的故事,展现榕城的韵味与风采。有福之州特开设“榕城风采”专栏,持续推送各类优秀原创作品。

现将许超的《风雨飘摇疍家人》推送如下:

风雨飘摇疍家人

闽江是福建的母亲河,是福建重要的运输动脉和经济区域,为省会福州的发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明清时期,集“上游三十几个县市货源为一口”的福州港,成为了当时中国茶叶、瓷器、木材等对外贸易商品的重要集散地,商贾云集,万桅林立。

在烟波浩渺的闽江江水上,除了来往运输的各式船只外,还连片泊着带着竹蓬的连家船。在这些外形像半浮的蛋壳的船上,生活着一群“以舟为室,视水为陆”的水上居民——疍民。


疍民的来源,说法很多。主流观点认为源于古代的百越,是越人的遗民,也是“真正的福州人”。由于历史上疍民始终处于社会底层,受教育程度低,所以相关文字记载鲜见。对于福州后生仔来说,连家船和疍民的记忆可能就是现在的闽江大桥菖蒲水域偶尔还能见着的渔船和打渔人,他们是福州疍民的后代,与祖先最大的差别也许就是他们已经告别了“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苦难日子,融入了岸上人的陆地生活。

传统福州疍民在早期文献也被称为游艇子、白水郎,生活于福建闽江中下游及福州沿海一带,终生漂泊于水上,以船为家,以闽东语、福州话为母语。
  
疍民是比较中性的称谓,若是和老一辈的福州人提起,他们更多脱口而出的是“曲蹄”(福州话音译:科蹄),这是陆地上的福州人对 “久处舟中,其脚常弯曲不舒”而导致下身较短并且有罗圈腿内翻足等生理特征的疍民的贬称。福州民间对疍民多有歧视,认为疍民狡猾重利,品行不端。民间俗语有:“曲蹄瘟”“一粒橄榄丢过坑,曲蹄也想做先生。手拈笔仔抖抖战,卖写三字‘窦燕山’”等歧视性的内容。
 

翁伯伯便是福州疍民的后代,他是我父亲的小学同学。在父亲的记忆里,他是当时班上唯一一个从船上来读书的同学。性格孤僻、内向,从不主动与他人交谈,上下学总是悄悄地来,静静地走。他自然也有着疍民标志性的黝黑皮肤和弓腰圈腿内翻足,平时总是穿着麻布染成的蓝黑色衣裤,身上永远散发着螃蜞土味。疍民子弟由于家庭经济状况不佳,文化水平不高,社会地位较低造成心理自卑,也成为岸上孩子嘲笑的对象。年少懵懂的同学们往往用“曲蹄”来嘲笑他,这也就导致每周的体育课成为了翁伯伯最难熬的时光。

然而相比他的姐姐,翁伯伯已然是幸运的。因为生活穷苦、四处漂泊和劳动力稀缺,一般疍民的孩子是不让上学的,他的姐姐就没上过一天学。翁伯伯回忆,自己到岸上读书的机会还是在目不识丁的母亲的强烈坚持下争取来的。母亲认为时代变了,只有有文化才能摆脱渔船,过上岸上人的生活。他的父亲为了方便孩子上学,也尽量不出远海捕渔。
  
回忆起学生时代,翁伯伯坦言和岸上人相处时自己的“自卑”,对“疍民”身份有过内心的纠结。有一次为了不回到船上,翁伯伯下了课之后没打招呼直接去岸上同学家里玩。直到一脸不知是汗水和泪水的姐姐找上门来,翁伯伯才知道为了找“夜不归船”的他,一家人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四处寻找他。回船之后,翁伯伯并没有受到想象中的痛揍,只记得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蹲在船头,一根一根地抽着廉价的卷烟。船舱内静得出奇,能听到江水流动的声音和江浪拍打船底水珠迸溅的声音,银光下微微闪着的小红点灭了又亮,昏昏欲睡中,耳边传来父亲悠悠的叹息:“娃啊,好好念书,疍民苦啊,上岸才有出路……”


疍民往往以海为田,赖渔营生,以船为家。每只小船体长一般不过五六米,宽约两三米。因每只小船一般只住一家人,又称连家船。首尾翘尖,中间平阔,上面有拱形的竹篷遮蔽作为船舱,用以遮蔽阳光和风雨。船侧有长桨一双,作为小船在水上划行的工具。

一艘连家船同时为疍民提供了工作和生活的空间,生产劳动在船头的甲板,船舱则疍民日常起居的唯一室内空间。有时船舱外侧还会派上用场,一侧挂着灯笼,养着几只叽叽直叫的小鸡,一侧挂着无底的篾兜,为的是便于拉撒。船上没有厕所,船尾就是排泄的场所,疍民常用粗竹筒从裤管伸入胯下接尿。船头是比较神圣的地方,春节的时候要在船头张贴吉利的字幅,以便祈求为新一年的生活带来福气。船尾则是放置炉灶的地方,主要用来煮饭和取暖。

福州有民谣唱曰“破船挂破网,常年江上漂,三代祖孙住一舱,半年粮食半年糠”,就是解放前闽江流域疍民真实的生活写照。

 
早年上岸定居的疍民也在江畔、滩涂搭建简陋的房屋。翁伯伯一家也跟风买来木柱子和木板,在江边滩涂打上木桩,在木桩上铺设木板建设房屋,屋顶盖上瓦片,高仅容人,面积仅数平方米,分隔两间,前间住人,后间做饭。有的疍民会直接将漏水的连家船架在木桩上面,这种房屋被称为“四脚楼”或“提脚房”。如遇涨潮,房屋会被上涨的江水淹没,疍民只能将被褥行李打包,在附近的庙宇或农舍内熬过一晚。

我父亲年少的时候就经常和朋友们在四脚楼下绕着木桩嬉戏玩耍,在湿润的泥土中抓螃蜞。据他回忆,当时在仓山菖蒲村、鼓山连藩村、帮洲、长寿、竹林等地都是连片的吊脚楼群。挤挤挨挨的连片船,低低矮矮的吊脚屋,便是他对疍民的最深记忆。


疍民以船为家,生活水上,最常见的营生手段就是用捕来的鱼上岸换粮食、蔬菜维持生计。疍民们的捕鱼作业是从晚上夕阳西下开始的,这时候他们划着小船沿江放拦江网。清早,疍民们开始收拦江网,疍妇们也会结对在江边滩涂地上补网、闲话家常。小狗和猫在船上嬉戏,站立不稳的孩童们从船舱里探出身子来,站在船头形单影只,身上绑着保护他们以免掉入江中的绳子。

五口通商以后,台江商业区更加繁荣,商贸愈加繁忙,商行会馆林立,位于闽江万寿桥旁的台江码头更是福州最繁荣的上下游客商集散之地,疍妇们大多将捕到的淡水鱼装在水桶中提到台江码头倒在木盆中贩卖。农忙时节,疍民也上岸拾稻穗、掘遗薯、补漏屋补贴收入。
  
翁伯伯说,现在年轻人都开玩笑说盛夏时候小轿车被太阳晒得可以煎鸡蛋,却不知船上的日子更是难熬。夏天酷暑难当,阳光毒辣,船体暴露,温度飙升,甚至可以在船尾烧开水,煮鸡蛋。他常听父亲说“六月不登舟”,便是指每年农历六、七月份谁都不会想待在船上。

疍民的捕鱼作业受天气影响很大,收成实在不好的时候,疍民也会选择在江上摆渡或去南台万寿桥以东至义和码头一带搬货。疍民由于在风雨炎日中奋斗,多身体结实,臂力过人,颇受雇主欢迎。他们常常是凌晨三、四点钟就要到码头等候,等候有一时货多活儿忙、人手不足时雇他们帮手,或是做些正式工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但夯同样的货物,工钱却仅为正式工人的三分之一。

一般体积较小的货物,疍民便以单肩扛负,体积较大的则以背负,散货用扁担、箩筐挑运。除了一块破烂的搭肩布以外,没有任何劳动工具。所夯的货物大都是茶叶、橄榄、市布、棉纱之类。特别是像如茶叶、棉花等本身质量轻的货物,打包或捆后体积比较大,搬运时只有低头弓腰将其负在背上,远远看去不见有人,似乎是巨大的茶叶包生了脚在路上缓缓挪动。
  
随着福州城市化进程和自然环境的变化,疍民的生产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大批疍民“弃船上岸”,到了21世纪初,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已经定居陆上,住进了政府安排的“公房”,融入了现代城市生活。翁伯伯说,多少次午夜梦回以为自己还睡在江上船里,一家几口侧身曲蹄,挤睡在那仅有几平方米的潮湿船舱里,任风浪颠簸摇晃。
  
一船一家,一家一世界。疍民上岸的历史记忆随着闽江水缓缓地流淌在福州城市发展的进程之中,与时光共舞,见证着曾经心酸的血泪史,也缔结着榕城更加美好的未来。

作者单位系闽都文化研究院(福州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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