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不栽“五一秧”

 新用户6525yWoI 2020-08-30

不栽“五一秧”

肖海涛

图片选自网络

     过了“五一”,转眼就是立夏,离“芒种”节气仅剩下一个月时间,“芒种打鼓夜插秧”,又快到了农家最忙碌的日子了,在农村生活了二十三年的X君,最难忘的是农忙时节那些犁耙水响的日子。唐代诗人白居易《观刈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垅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宋代诗人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不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两首诗即写尽了农人的劳累艰辛,更描绘了一幅繁忙的乡村图画。不过X君要说的农忙不是“芒种大忙,割麦栽秧”的“芒种”,而是过去年代家喻户晓的“不栽五一秧”的农忙。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业生产效益低下,粮食产量不高,为了提高产量,农村普遍种植的是双季稻——早稻和晚稻。“不栽五一秧”和“不栽八一秧”就是两个季节的关口。

图片选自网络

     X君的家乡花园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四季分明,春季寒潮活动频繁,晴雨间变,气温骤升骤降,并不适合种植早稻。因而要赶在五一之前把早稻秧苗插进大田里,首先要解决的难题就是育秧。春寒料峭的时节,与寒冷多变的天气作斗争则成了常态。惊蛰一过就要张罗浸谷种,先是找一处向阳的坡地挖出一个坑洞,然后用塑料薄膜盖好洞口,这就是浸种催芽的温床;浸谷种要用温水,先在洞里架一口大锅把水烧热,形成雾气,然后把谷种浸入温水里,捞起后摊放在锅的周围,然后再盖上一层塑料薄膜进一步保温。浸种催芽最担心的事情是出现烧芽冻芽,因而要派专人照看,温度高了就要揭开薄膜或把洞口打开降温,温度低了就要烧水升温。这是一个责任性大而又细心的活,每年这项工作都会落到他父亲的头上,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发生一次烧芽冻芽事故。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平整秧田,这也是一个苦差事,阳历三四月份,蓄了一冬腊水的田里冰冷刺骨,人们挽起裤腿,赤脚下到田里,手持耥耙把已经翻耕耙细的泥土拢成一垧垧的田垅,寒冷不说劳动强度还很大。那一年X君高中刚毕业回乡,队长便安排他去平整秧田,他对我说,当时赤脚踩进泥巴里就像是踩在冰刀上一样,脚开始是发红发麻,后来是麻木僵硬没有一点知觉。平整好秧田后就要下秧,就是把出芽的谷种撒播在一垧垧田垅上。下秧是一项技术活,撒稀撒密全靠手的掌控,撒稀了秧苗会成“瘌痢头”,撒密了秧苗会挤成“豆芽菜”。俗话说“三年学会买卖人,十年难操种田汉”,个中技巧真非一日之功。

图片选自网络

      撒播完谷种,在田垅上盖上薄膜,四周再用泥巴牢牢压实后,紧张的战斗算是刚刚开始。初春的天气变化无常,昨天还是春日融融,和风送暖,马上便是寒潮滚滚,冷雨凄凄;气温也像过山车一样,忽而热得像炎热的夏天,忽而又冷得像寒冷的冬季。由于早晚温差较大,管理秧田的工作更要做得细致扎实,白天气温升高时就要揭开塑料薄膜透气,到了傍晚又要盖好塑料薄膜牢牢的压实。那时的天气预报并不像现在这样准确,有一次半夜里来了寒潮,气温陡降,呼呼的北风吹坏了盖在田垅上的塑料薄膜,如不及时抢救,刚刚扎根的秧苗就会全部冻伤冻死。队长叫起所有的男劳力下田抢盖塑料薄膜,X君说黑漆漆的夜晚那种寒彻骨髓的感受现在想起来还让人瑟瑟发抖。力尽不知冷,但惜谷芽长。与寒潮搏斗,跟老天要粮,这就是那个时代公社社员们年年用血汗书写的春天故事。

图片选自网络

      如今,随着农业生产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X君的家乡早已不种早稻晚稻了,育秧技术也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无土育秧,大棚集成育秧,既降低了育秧成本,减轻了劳动强度,又有利于大规模的机械化插秧,大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效率。特别是近年来推广的大田直接撒播技术,更是把农民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让农民真正感受到科学技术发展进步的好处。

图片选自网络

       时代是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里人们看到了几十年来我们的国家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有时让人在新旧时代两重天的时空交错中淡漠了曾经的过往。X君说,四十二年前,一纸高考录取通知书把我从黄土泥巴的地里一下子迁徙到马路宽阔的城里,如今许多年过去了,那些艰辛的农村生活场景早已离我越来越远了,但情感上的牵绊却越来越浓烈。原来时光就像一部刻录机,早已将曾经的一切刻录进了生命的光盘中,回放常常让人不能自已。

图片选自网络

      X君给我讲起了那个冷雨淅沥的季节。他记得那个春天的气温回升得特别慢,慢得就像爬行的蜗牛;往年四月初就已经春风送暖,百花盛开,今年临近“五一”仍然寒风飕飕,冷雨绵绵,料峭的春寒刺入肌肤,渗入骨髓。那个春天的雨也特别多,多得没完没了;天空像是装了架筛子,没日没夜的像是要把整个银河的水都要过滤一遍。寒风冷雨让春姑娘蜷缩起身躯,收敛起艳丽,只是不经意间在泛绿的手臂上透露出点点新叶。那时的他正挑着一担沉重的紫云英(红花草籽,生产队专门种植的绿肥)赤脚走在被冷雨浸泡的田埂小路上,头上顶着一块沾满泥巴的塑料薄膜,这是雨衣;上身穿一件破旧的棉袄,空心没有衬衣,腰间捆扎着一根稻草绳子;下面穿着一条薄薄的破旧单裤,高高的挽起了裤腿。他要把那些割下来的紫云英一担一担的从南边的田里运到北面的畈里去。那时的他迎着凄风冷雨,不畏劳累寒冷,只想着身上能有一件像样的雨衣能遮掩住瑟瑟发抖的身体,能给予他几乎冷冻的心一丝暖意。这件雨衣曾经许多次出现在他的梦中,长长的,厚厚的,头上还连着帽子;他也想有一把折叠的油布雨伞,大大的,黄黄的,还散发着桐油的气味;那样他就能一只手撑开雨伞,另一只手扶着沉甸甸的担子,挺起腰杆,昂首走出雨中的风景。可惜他什么也没有,头上只有一块沾满泥巴的塑料薄膜。他抬起头来,看见了远处水田里披着稻草蓑衣戴着破旧斗笠的祖父,在风雨中正挥动鞭子,吆喝那头跟他一样衰老的黄牛翻耕着土地,迎面是一片片耀如火焰的红花草子,身后是一圈圈翻滚的黑泥。他不知道祖父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渴望着有一件能遮风挡雨的雨衣,他只知道祖父身上的稻草蓑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亲手编织的。这件稻草蓑衣和破旧斗笠许多年后还一直挂在故乡的老屋里,可是他再也看不到祖父穿蓑衣戴斗笠挥鞭喝牛的身影。如今故乡老屋也快倒塌了,他有能力也有条件买来百件千件厚实耐用的雨衣,X君说,如果买来这些雨衣,除了留一件送给那时的自已,其它的都会供奉給天堂的祖父。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