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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

 新用户6525yWoI 2020-08-30



外祖父

王安林

本文作者王安林(前左)与外祖父、外祖母唯一的合影,前右为作者妹妹。图片王安林提供

外祖父的两个儿子不满十岁时先后夭折,母亲成了他唯一的传人。

我父亲从汉阳县考入孝感师专毕业分配来安陆,当了两年教师后调县政府工作,由于交通不便很少能回家团聚。母亲在村小学教书兼校长,工作很忙。我们兄妹4人是外祖父外祖母拉扯大的,外祖父外祖母是我童年最亲近的人。

我女儿出生那年,外祖父驾鹤西去,永远地离开了我们。30年来,我时常在梦中见到他。他总是一身青衣,上衣是纽扣传入我国前国人普遍使用的用布打结做扣子的对襟黑褂,下身是前面没有开口腰身肥大用布条当皮带束紧的那种中式裤,腰间围一条黑色的抹裙。梦中的他总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一如他生前总不空闲的身影。可能是他太过忙碌,以致于我们祖孙俩虽有幸在梦中相见,却从未听到他对我说过什么。

本文作者王安林(前左)与父母、妹妹合影  图片王安林提供

外祖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没有值得夸耀的业绩,他用自己平淡的一生诠释了中国农民勤劳、善良、智慧的特质。

他是一个勤劳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家乡赵棚到安陆城没有通汽车。父亲在城里工作,母亲到城里参加教师暑期集训,外祖父就用竹篮挑起我们兄妹两人徒步50多里送到我父母亲身边。第二天一清早又匆匆往家里赶,他惦记着家里的猪、牛,还有鸡,怕耽误了时间少挣了工分。炎热的夏季天还没有亮,他就带上镰刀和冲担上山砍柴,一百多斤的柴草他必须一口气从七八里外的山上挑回家,匆匆吃完早饭后正好赶上生产队出工的时间。他是农业生产的一把好手,耕、耙、耖,种、管、收样样拿手,挣的工分也是全湾最多的。忙完了生产队的活,他还要伺候牛、猪、鸡,打理菜地。菜地是在荒岗上开辟的,土壤贫瘠且不耐旱。祖父收工后就到菜地忙活,把草木灰、猪牛栏肥一担担地挑到菜地,太阳大的时候每天傍晚都从远处的池塘里担水浇地,他种出来的蔬菜格外水灵。

勤劳的农村人  摄影:水易居

那个时候没有解放鞋,农民劳动强度大,经过无数道工序做出来的布鞋穿在脚上很短时间就能把鞋底磨穿。从仲春到深秋,外祖父的脚上总是穿着用麻绳为经稻草作纬编织成的草鞋。他织草鞋的手艺是一流的,织出的草鞋结实耐用又美观,市场销路很好。稍有闲暇他就坐在板凳上织草鞋,到集镇上售出后换回食盐、日用品之类的东西,还不忘给我们买回一毛钱10个的硬糖。

农民没有星期天的概念,雨雪天不能劳作才休息。赶上这样的天气,人们苦中作乐,串门聊天玩纸牌。外祖父不吸烟不喝酒,不沾赌钱的边,总是寻些室内的活干,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年过六旬,他跟青壮年人干一样的活,挣一样的工分。古稀之年,他还耕种着4亩多田地。女儿女婿多次劝他到城里来生活,他总说自己还能劳动,不愿意到城里来增加我们的负担。农闲的时候偶尔到城里来,最多住两三个晚上就赶回家,他惦记着家中的牛,家中的猪,家中的鸡,还有相濡以沫的外祖母。79岁那年的冬日,他往地里挑粪,虚汗湿透衣衫。经冷风一吹,他病倒了。辛勤劳作了一辈子的外祖父终于停下来,到天国安心地休息了。

勤劳的农村人  摄影:水易居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老家有这样的习俗,祖父对不听话的外孙只能打不能骂。外祖父面相慈祥和善,可能是因为失去了一双可爱的儿子对他打击太大,他言语很少,总是默默无闻地做着那些没完没了的琐事,身教重于言教,从来没有打过我们兄妹,更没有骂过。学校离家3里多地,遇上下大雨山洪暴发,山冲里一片白茫茫,他总是把我们送过危险地带。中午远远看见学生放学的时候他赶到危险地带接我们。

那个时候物质极度匮乏,一年能吃上三四次肉就很不错了。遇亲朋有红白喜事,那种肥膘的扣肉和豆腐丸子他总是舍不得吃,用纸包回来切碎了炒在菜里面让我们吃。压榨机发明前,榨油是个力气活。近水楼台先得月,榨油的人可以趁机吃点花生、棉籽,外祖父总是把他应得的份额带回家给孙子们吃。花生和棉籽仁的香味至今还令我回味无穷。

白兆仙山  摄影:水易居

他对自己的后人倾注了满腔的爱意,对外人也很礼貌仁爱。我没有看到他跟别人红过脸,乡邻们总爱到我家门前的空地纳凉聊天。他捕捞的鱼虾,不忘送给年长的乡邻。在粮食歉收自身吃不饱的情况下,遇到上门来逃荒讨饭之人,他总是拿出干净的碗筷盛上小半碗米饭再夹点农家菜,倒进乞讨者的钵中。他对我们说:做人要心地善良,拿用过的碗筷给讨饭的人装饭夹菜有罪呀!

他是一个精明的人。外祖父没有上过一天学堂,却能认识很多汉字,还打得一手好算盘。值得一提的是,他有着过人的心算能力。生产队按工分分配农作物,全湾待分配的农作物数量是多少,每家每户工分合计总数是多少,我家的工分是多少,三个数字出来后,他能准确算出我家应分配的份额。当生产队会计珠算、笔算加口算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外祖父早已胸有成竹了。如果会计算出来的数字与我外祖父的数字有出入的话,对不起,会计就得验算自己的推算过程,看错误出在哪儿。

白兆仙山  摄影:水易居

阴历双日子是小镇的热集,外祖父很早就把自家菜园产的蔬菜挑到集市上卖。那个时候没有化肥,他种的菜比别人的菜更有看相,不仅卖得快,还能卖出好的价钱。有时他回家的篮子中装着菜,我还以为他没有卖完带回来了。外祖父告诉我,他的菜早已售罄,等到快罢市的时候,花很少的钱买回相同的蔬菜,我不得不佩服他在一卖一买中表现出的聪慧与机敏。

有句成语叫“半斤八两”,说的是过去用的那种十六两一斤的秤,半斤等于八两。那个时候的计价单位是人民币的最小单位“分”,重量精确到十六两制的“两”,假如黄瓜每斤18分钱,213两值多少钱呢?即使是现在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如果不借助计算机或者笔和纸恐怕很难算清楚,外祖父却能很快算出准确答案,在公平的交易过程中让买家迷迷糊糊地认为占了便宜高兴地离去。

白兆仙山  摄影:水易居

外祖父爱看楚戏,无外乎是那些王侯将相、才子佳人、因果报应之类的题材,一般的人看完戏后只能讲出故事的大概情节,他却能大段大段地唱出经典唱段。我至今不明白,没有上过一天学堂的外祖父,是如何听懂带有文言色彩的唱词的,又是如何在事隔数年后还能唱给他的孙子听的。

世人皆赞父恩重,我念祖孙情谊深!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勤劳积德之人都会有好报应。然而,可敬的外祖父到天国后可能并未“位列仙班”,这一点可以从梦中的他还穿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服装得到验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荫庇子孙”,让我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我常常想,如果时空能够变换的话,我会奉上白花花的大米饭替下他碗内清可鉴人的豆丝煮白菜,我会接过他夏夜里给孙子驱蚊消暑的芭蕉扇让他在清凉的房间内睡个安稳觉,我会抢过他肩上的冲担把一担担稻谷麦子油菜挑回家,我会陪着他坐在剧院里看他百看不厌的楚戏……

白兆仙山  摄影:水易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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