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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乡漫谈|蜡烛和乌桕树

 文乡枞阳 2020-09-01

《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的比赛帷幕早已降下,跌宕起伏的赛程一度吸粉万亿,以至数月后仍觉余音绕梁,大会精彩瞬间的一幕一幕常在我的脑际萦回。

当时,每一场电视转播我都看了,稍有点懂的跟着附和一下,多数是不知道的,就竖起耳朵听一下,似懂未懂、轻松惬意的同时,一并欣赏了许多国学大咖的文采大爆表,最抢镜的是那些女生的灿烂笑脸。武亦姝的扛鼎,既激发了有志国学的中学生学习中国古典诗词的热情,也开启了好多家长望子成龙的新车道。这不禁使我回想起第一季的大赛情景,特别惋惜小姑娘李子琳,连胜了那么多场次,却在与殷怡航巅峰对决中惜败,与冠军失之交臂,感觉有些怅然,但她仍是我心目中的冠军,李子琳、武亦姝同是中学生,前途无可限量。

平日若有暇,也偶翻翻诗书,这不,有一次翻到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一时对“何当共剪西窗烛”一句的烛,发了探幽之趣。

遥想诗人情殇、仕途坎坷,本性爱憎分明却不得已委曲求全在夹缝中求生存,追求唯美途有不测以至英年早殁,志向未酬令人扼腕,笔者也自当掬一把同情之泪。然,所幸诗人大小是个吏,属于封建社会上层建筑的一员,生计自当无虑,能用得起蜡烛者,生活起居的水准,不说一定能跻身“高大上”之列,普通百姓尚难望其项背,想到此,几分同情转化成了几分宽慰。

泛泛而论,古代社会同是读书人,功成名就者,可以“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他们优哉游哉,一朝实现了学而优则仕的目标,便可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便是浪漫奢华,也是阶层使然,端的是无可指责。若是中举前的“范进”们,面对长夜漫漫,他们还没有游玩、停止学习脚步的权利,时刻谨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信条。不少寒门学子,有心读书奈何家徒四壁,不得已想出诸如凿壁偷光、囊萤映雪这些“吊诡”的法子,用于夜晚照明,且不管这些“经典”的法子是否存伪,但古人的求学精神和毅力着实令人感佩,同时这些励志故事也佐证了蜡烛不是随手即取的日用品。

遥想汉唐,蜡烛常居贡品之列,不用说寻常百姓,一般的士绅、富裕点的农民用的都是油灯。当然同是油灯,也分家境,能使用得起食用油之类做燃油的恐是生活阔绰阶层,寻常人家除了逢年过节,平时舍不得点灯,饮食起居照例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则,能省则省,甚者,用“灯草”做灯芯。如果点的是一盏桐油灯,仅有的豆点星光虽昏黄不爽,也弥足珍贵,呛人的气味兼伴着浓烟滚滚。也不知那滚滚的桐油浓烟,熏了多少年?多少代?熏到了徽州人的时代,终于给他们以启迪,产生出灵感,锻打出文房四宝之徽墨,演绎出另一番精彩,中国书画奇幻美妙的艺术意境展现,才能得以有更好的手段实现,徽墨对中华文明和先进文化的传播自是功不可没,这当另说。

还是回到蜡烛上来吧,我们今天所用的蜡烛理属化工产品,古代蜡烛的制作原料,是通过提取动植物的脂肪——比如其中之一的乌桕籽加工制成的,放在当下,倒是契合了绿色环保理念的要求,可蜡烛的制作工艺在古代堪属高科技,否则也算不得稀罕物。

据资料记载,乌桕树的白色种壳和假皮,在古代就是生产蜡烛的备选原料之—,是最广泛、最廉价的天然佳品。乌桕之名,大概以乌鸦喜食其籽而得。文绉绉的乌桕树我们打小就跟着大人叫洋辣子树,沟渠塘边随处可见,前些年,一些老房子的屋前屋后还可见。记得小的时候,每到盛夏,生疖子的人特多,尤其是小孩子,我揣测,平时头痛脑热从不打针,体内火毒没有受到抑制排除,故生疖以泄毒素,疖子红肿如红辣椒,初发时摘乌桕树叶,用清水漂洗一番,敷贴于疖头,既可不断换水漂洗续用,但另换新叶敷贴为宜。数片贴后,多能消肿止痛,乌桕树同人们的日常生活的密切关系可见一斑。

不止这些,乌桕树长到合抱粗,板材可用来雕花板了,花板安在床上,床才能称之为花床,谁家儿子会不娶亲?谁家儿子娶亲不得先打好花床?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是约定俗成的民俗,缺了乌桕树农村人还真就不能过日子。

乌桕树的材质纹理十分细腻,平润不糙,颜色近乎雪花般的白,刨出的刨花跟纸片一样就不稀奇了,雕花板主要是利用它的软性,这里的“软”应多理解为是一种柔性,软而不疏、软而不脆、软而有节、软而有理。一般花床大致用11块左右形状各异、长短不一的花板,正面顶上横着排两三行;只有少量精致的花床,两侧立柱雕龙画凤到顶,普通的只在两侧床沿上,各镶一块大且内圆外方的花板,花板常见的图案多采用有吉祥寓意的花鸟虫鱼。

由于乌桕树纤维的细密、柔软,即便花鸟虫鱼局部细节需要镂空、或营构点线面的结合、或凸显花瓣重叠的层次、或如凤凰羽翅的细微翎纹展现,乌桕树的材质纤维均可以给予足够的支撑。再由于木板有白纸一样的底色,着色极易,可漆出最新最美的图案,鎏金描红产生美轮美奂的艺术效果是人们惯常的追求,漆匠们也特别注重鎏金粉的运用。一些年岁大的恋旧者,家里小心地保存有花床,擦拭一番,图案还是栩栩如生。

乌桕树树冠参差不齐,它不像樟树那样浓阴蔽日,无论长得多么高大,枝叶疏疏的,总愿意给阳光留出缝隙,漏向地面,地上一片斑驳,仿佛是和谐的律动。乌桕树一贯的表现谦逊,和着风,树叶也只是轻轻飘飘地摆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它不像银杏树那么妩媚,在春夏季节很不惹人注意。它的树干不像白杨修长挺拔、富有朝气,也不像杉木有着笔直入云的身躯和对称旁逸的枝丫。

乌桕树的躯干近乎别扭的往上长,够大了,反而更容易受伤害,一般大点的树干上常见有虫蛀的黑洞;乌桕树的树叶通常是浅淡的绿色,不像其它绿色植物追求极致的浓绿,小心谨慎的性格,生怕过多的汲取了地下养分;短短的叶柄连着心形的叶片,为了长出心形,它放弃了铜钱的模样,叶片的尖头同样是一律的垂向着地面,不知是出于感恩?还是一种心的向往?

乌桕树的柔软在植物界是出了名的,看上去,无论多么高高大大的乌桕树,都软弱可欺,一过春天,树叶就开始受小害虫欺负,青青绿绿的洋辣子虫同乌桕树叶的颜色差不多,就粘在叶片上,一般的人都不愿意走近它,故而绝少见到有人攀爬乌桕树,总归是害怕树上的洋辣子,招惹上洋辣子,皮肤红肿、痒痛,除了用清水洗洗,不会有更多的手段,没有几天等待,症状消除不掉。仿佛洋辣子虫就是为乌桕树伴生的,又仿佛洋辣子虫是乌桕树的衍生物,以至于人们常常忽略掉乌桕树的大名,直接冠之“洋辣子”代之,貌似惹不起。

金秋时节,残绿褪尽,红妆扮起,乌桕树仿佛一夜之间,从深闺走到了前台,一年之中仅有的出彩一场,足以惊艳四野。那一树树的秋叶经霜后,如火焰、如霞云,它如此的不遗余力,把最艳丽、最热烈的色彩呈献给世人面前,像极了过去农村里的一些庄稼人,平时不修边幅,但总有一件压箱底的新衣裳,某一天,穿出来,人整个的面貌一新,惊艳脱俗。秋风里、艳阳下,灰色调的乡居被一团团的火红点缀,如同生活燃起了一轮新的希望。 "乌桕赤于枫,园林二月中",乌桕树看来不仅是乡村田野才有,楼台水榭、亭阁园院也时有它的身影,它也是文人墨客赞美的对象,盛名终不是浪得。

冬日,乌桕树抖落掉一树的琐碎,只剩果实不舍枝头,果实野山楂般大小,刚开始外皮是青色的,和着季节的脚步一路走,颜色渐渐变深,到外皮黑黑的时候,每一粒果实,它会极耐心的、极小心的自动绽开,露出白色的乌桕子,一树的乌桕子就如同开出了一树的细碎白花,如繁星熠熠、经久不凋,若恰逢初雪,“白花”上叠雪,形成一朵朵的雪塔,妙趣横生,一处处的村居彰显朴素的古风情。

从乌桕树的果实联想到上文的雕花板,何故喜欢采用乌桕树?除了材质优良以外,与乌桕树籽实累累契合“多子”寓意不无关联,故而不是万不得已,农村人绝不采用水桦树。

现在绝少见到有人收集乌桕籽做蜡烛了,那只好便宜鸟儿们,于是它们在冬季轻易的觅到食物补给,到底有哪些鸟青睐乌桕子?还真是没留意,就真只有乌鸦吗?我好像见过有别的鸟儿把乌桕子当做过冬的食物,小时候掏麻雀窝的时候碰到过。现在乌桕树少见了,鸟儿们改换门庭,收罗香樟树的果实更容易些,鸟儿们同样是只消化果实的果皮部分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余下的种子随排泄物一道回归到地面,偶有存活的,便生根发芽长成了树,看来鸟儿们是一举两得了,树木还得感谢它们帮助其繁衍后代。

不止鸟儿收集乌桕子,在我们小的时候,玩耍的孩子们也收集乌桕子,冬天里,害虫被严寒打回了原形,少了顾忌,乌桕树比较容易攀爬,如果图省心,便在树下等,鸟儿们自会帮忙,不一会地面上就星星点点,都是鸟儿叼落下的。乌桕子可做玩具枪的子弹,这种玩具枪需在记忆里尽力找寻,截取桂竹五寸长,务必带两个竹节,上下各开口,上口置一篾片,折弯从下口出,弹拨篾片,击出乌桕子,它,就是把竹枪,有弹无枪不可,有枪无弹亦不可。

现如今,村居街道时兴广植樟树、广玉兰、桂花、石楠等常绿植物,还种些花花草草。诚然,建设美丽乡村,本无可厚非。君不见,稍有树龄的乌桕树、刺槐、苦楝等,都被人急不可耐地送进了木材加工厂,多少有急功近利之嫌,说缺少点远见应不为过。像乌桕树、刺槐、苦楝等除非是靠原生根发苗,或是靠鸟类帮忙天成,鲜见有人栽植这类幼树,从植物的多样性来说,好像失之偏颇,少了这些极具传统农村地域特色的树木,就仿佛乡愁淡了几分,若是穿越到唐朝,李大诗人不知该会发何种感叹?

再回到诗句“何当共剪西窗烛”,西屋的窗下诗人,他们或是在叙离别之苦、或是在诉相思之情,情真意切有说不完的话。他们任何时候都有不俗的生活情趣,就连剪个小小的灯花,两个人也要手握在一起,心手相应,营构出一生一世的浪漫,估计比“五二零”更有情调、更高雅。为什么要剪烛?彼时,蜡烛芯单根棉线,燃烧不能完全炭化,不剪除烬部,不利新芯燃烧发光,要想烛光更明亮些,斯文地动一下剪刀即可。我小时候点煤油灯挑灯花如出一辙,巧与诗人同景了。简易的煤油灯要常挑灯花,有灯泡的,灯芯得到近乎充分的燃烧,只需偶尔的动一动剪刀。

眼下煤油灯都尘封起来,向古的风景是看不到也不稀看到,蜡烛偶尔还用得上,我今年就用过好几次,每一次摇动烛光,似是觉得昏黄的光影如同搭起的一座特殊平台,瞬间勾连起历史和当代,从峥嵘岁月到筑梦盛世,一代代先贤鲜活般走过,感觉他们无一例外,对当下中国心生羡慕,也仿佛看到了与我们隔了1159个秋的义山前辈在临窗听雨的身影。幸喜之余,看着烛光温馨摇曳不再兼有风和雨,竟生出丝丝的缺憾,这种念头不知是对还是错?

图片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张兴周,笔名心之舟,男,1964年出身,粮食系统下岗职工。1987年毕业于中国文学函授大学,偶有散文、诗歌发表于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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