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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 | 春联的往事

 文乡枞阳 2020-09-01

摄影  程琳

腊月过半的一天,带孩子到老姐家去玩。老姐正帮她孩子整理书籍。我们去时,她正好将一些学写毛笔字的物件收拾整齐,说准备送给我孩子,让他也学着写毛笔字,以后好写春联。我打着哈哈,鼓励小子谢过并收下。尔后,笑谈间,许多年前关于春联的鸡零狗碎统统泛上记忆的顶层,一发不可收……

春联,过去在老家口语叫“门对子”。门对子在以前一般是手写为主,后来也有少量是印刷制品。门对子也就是一对大红纸条上各写上一溜大黑字,再加上一张“横批”,很简单。不过,写门对子可是个有学问的差事,要认识字、会写毛笔字,还要讲究押韵、对仗工整什么的。

记忆中,无论是写门对子,还是买门对子,都是年尾一件很庄重的事。在我能帮父亲端椅递物的年纪时,我的父亲、母亲,姐姐、弟弟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当然也包括我。那时,一家人虽都是“睁眼瞎”,但父亲却不急,每年临近除夕,总会带回几副红艳艳的写好的门对子,再买些门庆子,年三十正午后择时引领我们姐弟仨端椅、刷糊,热热闹闹地将家里门窗上都贴妥。

摄影  程琳

每年的门对子贴好后,有四年级文凭的父亲,将他许多年前学的所有文字一股脑地在心里筛选一遍,先小声默念,然后大声地再念给我们姐弟仨听。我时常端着盛浆糊的瓢听得似懂非懂,一脸羡慕。父亲说,等我们姐弟仨以后读书了,家里的门对子由我们包写。我听后,很高兴,期待着快点读书,好会写门对子,过年贴在自家的破大门上。

时间在一年又一年的巴望中过去。几年后,我到了读书的年纪,上学认识了几个字,偶尔也停留在人家大门口,断继续续地长字念半段、宽字念半边的将门对子上的字读上一通。有时发现,有的人家门对子就是学校课本上学的诗。如“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贴在破木门上很有意境,好像明年这家人就要发大财了,然后盖二层板楼、甚至三层板楼,站在上边看太阳升起、西斜似的。还有“喜迎新春”、“欢度佳节”、“年年有余”等横批,都好重复着用,用上百遍千遍热闹劲都不减。每次念读人家的门对子后,就浮想不断:明年过年我一定为自家写一副门对子;写门对子原来就这么简单;不知哪年父亲准我写门对子?等等。

二年级时,我留级了,同时上学的姐姐升上了三年级。我很不开心。直到有一天,姐姐央求妈妈给她买毛笔、墨汁,说学校里教写毛笔字。我一听,突然又很开心起来。在一个周末的下午,趁姐姐不在家里时,我拿着她在作文簿上写小楷的毛笔,在家里不用的老牛栏木门上就着语文书“临摹”了一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还不过瘾,又在家里板登下边将家里五个人的名字都写了一遍,甚至在父亲的扁担上写上“朱德的扁担”。折腾了半下午后,我开心得要死。不过那天晚上我也不好过,偷用了姐姐半瓶墨汁不说,还将姐姐为了方便在作文簿上写小楷字、而将毛笔进行过“修剪”的笔毫弄得一团糟。那晚,还好安全度过。也就在这年冬天,父亲告诉我,家里的门对子是从外公家带回来的。

那时,外公家知识分子多,外公会读古书、讲古道理,二舅上大学,小舅上高中,小姨读初中。我家的门对子大多就出自二舅、小舅之手。在我读三年级那年腊月的一天,父亲指派我去外公家取门对子,就亲眼目睹小舅写字。那天二舅不在家。上高中的小舅看我跑一趟不容易,他就拿出红纸,问好我家的门窗个数进行裁剪,还指导我怎样进行门对子的七字折分、五字折分。然后,他找来个砚台,倒上墨汁,将一支粗大的毛笔的笔毫用凉水浸润后再浸入其中。稍过片刻,他将一幅裁好、折好的红纸平铺于大桌面,用盛墨的砚台压住上边一角,左手顺势将待写的红纸捋顺,右手提握着毛笔将蘸墨后的笔毫在砚边轻舔,同时嘴中默念着一些门对子字词。少顷,只见他挥笔、蘸墨“刷刷刷”几下,半副门对子就写成,不到一刻钟,所有门对子就铺在堂屋地上晾着了。

摄影  程琳

全部过程,让我看得目瞪口呆。本来我还想在他写字之前,思忖着是否端条板登给他坐一下,让他好伏在大桌上写,哪想到写门对子站着就能写,而且手肘还悬空,而不像学校里写得慢慢地。那次观摩,颠覆了我对写毛笔字的所有思维。

尔后,收整笔墨时,小舅发现还多了一小块红纸,小舅将它裁成两小条,写上“烹煮三鲜美,调和五味香”,并交待这是贴锅灶屋的。年三十时,父亲真的将它贴于锅灶屋门洞两旁土坯墙上,横批用三张门庆子代替,黑乎乎的锅灶屋竟然瞬间亮堂了不少。后来每次进灶屋都把那副门对子读上一遍,感觉吃寡粥都有味,也就更增进了我写一副门对子的决心。

在读了近三百六十天“烹煮三鲜美,调和五味香后”,又一个年忙的时节到来,且一天忙似一天。一天早上,跟父亲到街上帮着看摊卖货,我向父亲提了个条件:不买吃的,不买二踢响、火药玩,只要买张红纸。父亲问干啥?我说今年我要为家里废牛栏上写副门对子。“破牛栏还写门对子?贴几张门庆子就好了。”父亲边说边从手中的毛票里抽出几角钱递给我,算是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接过钱,和父亲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高兴地钻进人缝,挤至街上卖红纸的地方买了一张红纸,又到卖毛笔的地方仅手上剩余的钱买了一支大毛笔,然后喜滋滋地再从人缝中钻回父亲卖货的地方,过程不长,却是花钱最开心的一次。

那天还没回家,我就迫不及待了,一回到家,就将家里仅有的一张坑坑洼洼、架接着桌腿的桌子给霸占了。同回来的父亲没有轰我,端着一端稀饭在旁边喝的稀里哗啦边提醒我写好点。我裁纸,折纸分字数,选了一对七字“人寿年丰家家乐,国泰民安处处春”的门对子,这副门对子是特意在别人家大门上看到后放心里记着的。一通煞有介事的准备后,十四个大字被我书写加添笔带描改地一一“按”在了大红纸上,晾干收放在舅舅们写的门对子一块。

年三十那天,我亲自将那副门对子贴于废牛栏的门上,也欢喜了一晚:明早就会有人读上我写的门对子了。

摄影  程琳

一夜是在窃喜加“噼里啪啦”声中度过。新年初一大早,我又跑去欣赏了一番我的大作,还在,心里更加高兴。但这种高兴时间不长就变成了沮丧。

初一早饭后,小队里一位读初中的学生到我家里来拜年,他一到我家门口就将我家的门对子用眼扫了一遍,最后眼光停留在废牛栏的门对子上,问我:“这是你写的吧?”我开心地说“是的,怎么样?”“写错了,写错了。”他接连说了几句写错了。我吓得不行,呆在那想:写错了?这可咋办?门对子又不能改!

他看着我发呆的样子后诡秘地一笑道:“这副门对子放在牛栏门上不适合。还有一个错字,不过还好这是个脚屋。”

“我的天!还有这个事?”我向家里跑去,“你别走,等我拿字典过来。”

字典拿出来了,他也没看字典,说:“‘年’字写错了。”然后就走了。我留他玩,他也不肯。留下我大年初一站在门口抱着本字典恐慌得要命。好久后,我蹲在废牛栏门前,在字典上查了“年”字的笔画,原来我把第三笔“横”写成了“横折”,第四笔“竖”就没有了。

这个错误的“年”字一个正月都在牛栏门上“站”着看我,令我如芒在背,每天从它“眼”下通过都是低着头。过了正月,我用竹筢柄偷偷地将那个比校长的眼睛还厉害的、少一笔的“年”字捣破一小块,心里才稍微好过一点点。

这年年末时,父亲特地跟我商量,说舅舅们都很忙了,过年家里所有的门对子都由我包写。我没敢答应。几天后,父亲买了几副镀金的印刷门对子回来了,我将它们展放于堂屋地面,逐一观看着,金灿灿的字、红彤彤的纸,却让我越看心里越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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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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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房后田,枞阳白湖人

 现住江苏常州

务工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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