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球村 前面的文章说过，地球村（global village）这个词是由麦克卢汉首先提出来的。 那么，他是如何推导出这个词？为何能够提前几十年就预见到未来呢？ 原始社会，文字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人类所接触的环境和人所能感知的环境是一致的，所见即所得，各感官的比率相差并不悬殊。 那时候，人的活动范围就是人用自己的眼睛所能看到的，用自己的耳朵能听到的范围，所以感知强度低，清晰度也低，这就使得当时的人们对事件的参与度很高，人们“深深卷入自己的工作和人际组合之中”。 后来，文字和印刷媒介出现后，人的视觉得到了延伸，通过文字可以足不出户“看到”全世界。 但是，人类社会原始的部落化状态——平衡的感官比率自此也被打破了。 当然，在印刷没有被发明出来以前，人类社会的参与度降低并不像后来那么明显，正如刘易斯·芒福德在《历史名城》所讲，雅典的极盛时期是其城邦时期，是乡村生活中大多数民主习惯依然盛行的时期。 因为在那个时期，没有过热媒介将社会割裂，整个社会主张参与，各种形式的人类表达和探索喷薄而出。 但是，随着人类技术的不断发展，特别是机械社会具有代表性的印刷媒介将人与人割裂阻隔，人们对事件的态度也由“参与”变为“超然”，开始用一种更理性的方式去思考和融入。 “因为根据清晰度，高度发达的环境给人提供的参与机会少，对专门化分工的要求却很高”。 但是，由于除眼睛外的其他感官并没有得到延伸，于是，线性思维、偏重视觉、强调专业化的拼音文字和机械媒介将人类塑造成了“被分裂肢解、残缺不全的人”。即使广播的出现也没有完全解决这个问题。 后来，电力的应用贯穿于整个社会以及几乎所有学科，产生了电视这种声画合一的媒体，这一次人类全方位地延伸了自己的视觉和听觉，人类的感官获得了一种平衡和整合，再次回归到了整体思维的前印刷时代。 所以，麦克卢汉认为，每一种新出现的媒介，都会对人类思维的性质加以改造。 长远来看，所谓历史，就是信息逐步从自发到自觉的一个过程。 每一种媒介的产生，都开创了人类感知和认识世界的方式，也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创造出了新的社会行为类型。 当今的互联网世界，智能手机这种新媒介使人类在方寸之间即可了解世界各地的事情，并且通过互动模式广泛参与其中。 智能手机对人类感官形成了极大延伸，并将人类的参与度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广度与高度，同时，人类的感官比率发生了极大变化，参与度和平衡度近似回到了原始社会的部落化。 至此，人类经历了“部落化→非部落化→重新部落化”的过程，从个人主义和碎片化向集体认同的回迁，以部落为基地，世界各地连成一个“地球村”。 二、既延伸了人体，更肢解了人体 既然，媒介是那些延伸人类器官的所有工具、技术和活动。 那么，只要是工具、技术和活动，就是身外的客体，只要是客体，就能产生被操纵的空间。 很早很早以前，文字出现之前，老祖宗讲究的是，要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感受。 当文字这种视觉媒介出现后，文字迫使耳朵的魔力世界让位于眼睛的中性世界，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百闻不如一见。 特别是印刷术这种媒介的诞生，不仅大大提升了讯息的传递效率，同时也给了一些人可以通过操纵它来控制公众视觉，使得谎言可以堂而皇之地连篇累牍。 到了电路时代，讯息变成了劈头盖脸地浇在我们身上，在人性逐利的加持下，谎言的传递效率更胜真话几筹，让真相还在穿鞋时，谎言已经跑遍了全城。 真正实现了——操纵了媒介，就控制了公众。 同时，坤鹏论提醒大家请特别注意，讯息≠信息，讯息不是消除不确定性的东西，随着我们越来越依靠媒介，越来越被媒介束缚，再叠加人类自私、逐利的天性，讯息反而越来越可能成为增强不确定性的东西。 如今，你看到的越多，往往不是离直相越来越近，反而是背道而驰的效果。 因此，所谓的热媒介其实只是具有让人以为的高清晰度，让人觉得很高清，很真实，信息足够了，真相就是这样，于是便不再深究地相信。 另外，昨天讲过，清晰度其实就是确定性，但是，一条讯息的清晰度（确定性）到底是20%，还是50%，是因人而异的，造成不同的关键就在于认知水平。 为什么讯息越多，人越容易愚蠢？ 这就在于讯息传递效率的提高同时也会让谎言来得更加猛烈。 当一个人的认知不够，就算一句谎言无法打动他，但是五句、十句……只要苦口婆心，只要重复，他就很难守得住。 以前，骗子要想给别人洗脑欺骗，并不那么容易，需要做局，相当有技术含量，讲究勤学苦练，甚至有门有派有传承。 如今，只要动动手指，在延伸的媒介上略施手腕，就能一对N地进行撒网式欺骗，再叠加24小时连轴转，不管是发现新韭菜还是重复洗脑，效率都是几何倍地提高。 总的来说，随着，我们的视觉、听觉被报刊、广播、电影、电视、互联网这些媒介延伸得越来越远，我们也越来越容易上当受骗，因为我们已经习惯地认为这些延伸真的就是我们的亲眼和亲耳。 这就是麦克卢汉不断提醒人们的——延伸也是一种阻碍自我认识的截肢手段。 人们对自己在任何材料中的延伸会立即产生迷恋，最终适应了自己延伸的形象，变成一个麻木的封闭系统。 而生理学也证明，我们的延伸无论是病态的还是健康的，都是保持平衡的努力。 医学专家汉斯·谢耶、阿道夫·乔纳斯都认为，人的任何延伸都是自我截除。 他们的理论是，人的身体受到超强刺激的压力时，中枢神经系统就截除或隔离使人不舒适的器官、感觉或机能，借以保护自己。 回顾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文字、货币和轮子的历史，就是它们分割肢解了人类的部落结构。 而且，任何其他形式的媒介，只要它专门从某一个方面加速信息交换或流通的过程，都会起到分割肢解的作用。 因为，它们产生的刺激，会给人类构成增加速度和加重负担的压力。 让我们以腿脚的延伸轮子为例进行了说明。 文字与货币媒介加快了人类的交换过程，同时对人类形成了新的负担和压力，这就构成了腿脚需要延伸为轮子的直接原因，或者说是从人身上“截除”脚的功能的直接原因。 反过来，轮子作为应付加重负担的对抗手段，通过其分离或隔离出来的功能——转动的脚，就产生了放大的效应，引起了人类用腿脚行走时所没有的强度，于是，人体只能借助麻木和堵塞感知通道，神经系统才能承受这种运动的强度。 所以，我们在一切影响深刻的新媒介出现时，都会经历三个阶段： 惊慌失措； 千推万阻； 倦怠麻木。 最终，视其为常物，完全接受。 正如蒲柏的诗中所说： 丑恶乃魔鬼，面目可憎； 无论何人见，均要痛恨； 可常见常睹，便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先对它容忍，继对之怜悯，终至于拥抱。 三、机器新娘 任何发明或技术都是人体的延伸或自我截除，这样一种延伸还要求其他器官和其他延伸产生新的比率、谋求新的平衡。 那么，人类延伸的最后阶段，也就是现在这个电力媒介时代，电力媒介是中枢神经系统（其实指的是意识，那时候人们认为意识由中枢神经系统产生）的延伸，麦克卢汉认为这才是人类最大的危险。 过去的一切技术（除言语外）实际都使人的某一部分肢体延伸，而电力媒介却使总指挥——意识实现了外化。 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的《小玩意爱好者：麻木性自恋》中这样写道： “电力技术到来以后，在人的身体之外延伸出（或者说在体外建立了）一个活生生的中枢神经系统的模式。这一发展意味着一种拼死的、自杀性的自我截除，仿佛中枢神经系统已经失去保护，人体器官已经不再是它的缓冲装置，再也不能去抗衡横暴的机械装置万箭齐发的攻击了。” 这段话在告诫人们，接受技术已经成了人类的宿命，人类最终会成为技术的伺服系统。 和技术保持和谐的结果是，我们的人性在逐渐消失，直到我们化作调整良好的机器人。 “从生理上说，人在正常使用技术（或称之为经过多种延伸的人体）的情况下，总是永远不断受到技术的修改。反过来，人又不断寻找新的方式去修改自己的技术。人仿佛成了机器世界的生殖器官，正如蜜蜂是植物界的生殖器官，使其生儿育女，不断衍化出新的形式一样。” 就像麦克卢汉另一本书的书名《机器新娘》，人类成了机器的新娘，作用就是为机器繁衍、进化后代。 这些算是麦克卢汉对塞缪尔·勃特勒著名小说《埃瑞璜》（其英文为Erewhon，是乌有乡英文nowhere的倒写）的思考。 这部小说提出了人类是技术世界的性器官的思想。 “机器世界促进人的意愿和欲望的实现，给人提供物质财富，以此来回报人的呵护。” 媒介“是人的自我截除，自我截除不允许自我认识，媒介报复人，使人麻木无知。” 以上反映出麦克卢汉对最终意识也被媒介延伸的恐惧，因为，这样“有可能给人的各种感觉编制程序，使之接近于人的意识。但这种接近状况必然是我们意识的延伸。” 另外，坤鹏论认为，现代另一个很可怕的肢解还在于专业化分工对人类认知的肢解，它将人类的认知肢解成越来越专门化的螺丝钉，信息熵越来越低，确定性越来越强，这对整体是件好事，但是对于个体来说，却是越来越无用的悲剧。 所以，凡是媒介让你以为事件清晰度很高的时候，你则要怀疑一切，用否定法反着想，将其清晰度压缩到很冷的程度，这样才能激发你的探究真相和真知。 从这个角度看，为什么知行合一是提升认知的王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充分运用到各种媒介，将媒介视为身外武器，武装到牙齿的人肯定更猛。 正如麦克卢汉强调的，事实上有一样东西比电子媒介的速度还快，那就是思考！ “控制变化不是要和变化同步前进，而是要走在变化的前面。” 变化势不可挡，抵抗是无用的，但是，出路就在思考领先于即将到来的变化。 当然，更厉害的是，那些在造成最大震荡的革新中还能够向持久目标前进，并保持平稳的人。 四、学习麦克卢汉如何理解一切新技术？ 《理解媒介》出版于1964年。 想想看，那是什么样的时代？ 没有互联网、没有个人电脑、没有笔记本电脑、没有手机、没有…… 但是，麦克卢汉的很多观点却让人有种昨天刚刚出炉的新鲜和时代感。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揭示的很多是本质级的东西，也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宗。 形可以变化多端，宗（本质）总是那一个，亘古不变。 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第一，他抓住了本质，也就是媒介是人类的延伸，然后不是理解新技术本身，而是理解新技术间的相互关系及其与旧技术的关键，尤其理解新技术和我们的关系——延伸的是我们的哪一个感官，又与我们身体、感官和心理平衡的关系。 除此之外，他还对信息有着透彻的理解，并深刻地认识到了信息对于人类的重要性。 “在电力世界里它（信息）很容易成为占主导的产业和创造财富的手段。” “信息是关键的商品，而实物产品只不过是信息运动的偶然形态。信息成为电力时代基本的经济商品。” 已经隐隐有了“一切皆信息”的味道。 第二，他一直在反着想，逆向思维。 “艺术家一百年前开始从尾到头倒着构想艺术品，即从结果着手；同理，今天的工业生产和规划工作也需要倒着构想问题。” 麦克卢汉说过：“我的作品让大多数人感到困惑，因为我从背景开始，而别人从图形开始。我由效果出发去追溯原因，而传统模式则是从一些’原因‘的武断选择开始，尝试将其与某些效果相匹配（坤鹏论注：幸存者偏差）。正是这种随意的匹配过程导致了碎片化的肤浅。” 英国数学家、教育家和哲学家怀特海说，19世纪的伟大发现是，如何发现了发现的技巧。 而这个技巧就是，从尚待发现的事物入手，由此一步一步地回溯，直至达到原来的起点。 麦克卢汉总是倒着工作，从效果到效果的原因，从作为背景的媒介环境到作为图形的媒介内容。 他靠此方法了解未来，“我们透过后视镜来观察目前，我们倒着走向未来。” 他倒着放映过去2500年的人类技术爆炸，从中研究媒介，看清这些技术对社会经验和社会组织的影响。 他悟到了，机械形式转向瞬息万里的电力形式，这种加速度使外向爆炸逆转为内向爆炸。 麦克卢汉反复提醒，在大漩涡里逃生的诀窍是观察周围的一切，也就是研究漩涡的作用并顺势而行。 五、还是去读《理解媒介》吧！ 至此，坤鹏论浮光掠影地对麦克卢汉的主要理论进行了分享，依然比较肤浅，所以，强烈建议你去读一读《理解媒介》。 好在你明白了他的三大基本理论后，也就得到了打开其思想宝藏的钥匙。 坤鹏论相信，只要慢慢读，静静地体会，你总是会被带入思考，而书中也是俯首皆宝，比如： 1.红衣主教纽曼曾评价拿破仑：“他深谙火药的语法。” 2.一切事物在其发展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形式，与其最终呈现的形式截然相反。 3.任何系统发生突变最常见的原因之一，就是与另一个系统的“异体受精”，比如印刷术和蒸汽印刷机结合所产生的突变，广播和电影结合所产生的突变（有声电影）。 4.战争和对战争的惧怕，一直被认为是人体技术延伸的主要刺激因素。 芒福德在《历史名城》中认为，有围墙的城市是我们肌肤的延伸，正如住宅和衣物是我们肌肤的延伸一样。入侵以后的余殃时期和备战时期相比，是一个技术上更加硕果累累的时期，因为臣服的文化不得不调节全部的感知比率，以顺应入侵文化的影响。从如此强烈的混合交换中，从思想和形式的碰撞中，必然释放出最大的社会能量，必然兴起最了不起的技术。 5.在电子时代，我们身披全人类，人类就是我们的肌肤。 6.媒介是一种“使事情所以然”的动因，而不是“使人知其然”的动因。 7.一切技术都是知识从一种形态转换为另一种形态的转换器。 8.语词是一种信息检索系统，它可以用高速度覆盖整个环境和经验。语词是复杂的比喻系统和符号系统，它们把经验转化为言语说明的、外化的感觉。 9.一切技术都是肉体和神经系统增加力量和速度的延伸。而且，除非力量和速度有所增加，人体新的的延伸是不会发生的，发生了也有可能被抛弃。 10.轮子和纸片在组织新的权力结构中的效果，不是非集中化，而是集中化。 11.游戏是我们心灵生活的戏剧性模式，给各种紧张情绪提供发泄的机会。 …… 本文由“坤鹏论”原创，转载请保留本信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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