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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高中的女人【一】

 东营微文化_ 20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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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高中的女人【一】

作者丨门光一       摄影丨旅途

窗帘被轻轻拉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一片温暖洒落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

上午八九点了,她还赖在被窝里,像个闺中少女似的,使劲儿搂着柔软的毛毯,在阳光里沐浴,不愿睁开眼睛,更不愿起身下床。

她喜欢这种懒洋洋的感觉。尽管外边寒风凛冽,房间里却依旧温暖如春。在温暖和柔软的簇拥下,生命一下子变得异常甜蜜和熨帖。她想让这种感觉多待会儿,自己好好体味体味。这些年也真不容易呢,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真该觅一处温暖舒适的所在歇歇脚了。女人阴柔的天性告诉她,自己太需要这种感觉了。

第一次在这里过夜,而且身边还有一个人,她很不习惯。早上醒来,懵懂了好长时间,才在几分惊悸中搞清楚是在哪儿。她忧心忡忡地对他说:也许我不该来这里,也许我们就不该在一起,睡在这里,我心里很不踏实。他从窗边走过来,弯腰拢拢她的长发,对她说:不要着急,慢慢就会好的。

她是村子里读过高中的女人。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理解,大学生都不值钱了,读过高中有啥稀奇的?上点岁数的人都知道,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学校教育远没有今天这样普及,尤其在乡下,教育资源缺乏,读到高中的人不多,读到高中的女人那真是更少了。一个千把口人的村子里,不一定有一个女高中生。

她算幸运的。村子里同龄的女孩子中,不少人根本就没进过学校门,更多的则是学上了,半路上又被家长抽回来,下地干活去了,读到初中毕业的就没有第二人。她的父母算是开通的,不仅让她读完了初中,还想方设法做通村里和公社里的工作,推荐她上了高中。这件事令她的女同伴们羡慕不已。她自己心里也乐滋滋的。迈进高中校门时的她,已经朦胧地感觉到,自己定会演绎出和伙伴们不一样的人生。

那时课程压力不像现在这么大,高中生活轻松而愉快。学校里有文艺宣传队、篮球队、乒乓球队、田径队、学农队、学工队、板报组、创作组、演讲组、养猪组等各种学生组织。搞好学习的同时,她根据自己的特长和偏好,参加了文艺宣传队、演讲组和创作组。系统的学习生活,给她打开了一扇扇知识之门。她熟悉了秦皇、汉武,了解了牛顿、瓦特,结识了曹操、范进,还偷窥了崔莺莺、贾宝玉,甚至知道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还读了《第二次握手》……她看到了更远、更宽的世界,见识了更加丰富多彩的人间生活。她积极为学校板报创作稿件,踊跃参与演讲活动,经常随学校文艺宣传队到工厂、农村、冬季农田会战的现场进行演出。这些活动,锻炼了她的综合能力,提升了它的综合素质,增强了她的自信心和意志品质。她乐在其中,并且乐此不疲。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初开、浮想联翩的人生季节,潜意识里,她在给自己规划着未来。她想成为学校里的名人,这样在毕业后,就会以一个较高的声誉走向社会,给自己争取到一个较为有利的起点。要知道,那时候国家找什么人,安排什么岗位,都是靠推荐,你没有名气,谁知道你,谁会推荐你?在这一点上,她显然早熟于她的同学们。

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基本实现了自己的目标。文艺宣传队里,她已成为顶梁柱,唱歌、跳舞、演短剧都是最棒的。在创作组,她练就了一手好文章,两次全校作文比赛,都获得第一名,临近毕业时,县广播站还播出了她写的报道,她也由此成为学校在校生县广播站发稿第一人。她的演讲水平也很高,在学校的大型活动上,经常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还多次代表学校参加公社和县里的比赛,都获得了好名次,为学校争了光、添了彩。

她是作为优秀生走出校门的。靠了学校里的积累,走出校门仅仅几个月,就幸运地被招录为小学民办教师。这在当时是个体面的工作,也是众多高中生求之不得的,她对此很满意。

高中毕业生和民办教师的双层标签,使她在职业生涯的起点处占据了比乡村同伴们更具优势的位置。这有点像今天的富二代,自己刚出道,啥事还没做呢,就身居公司管理层了,放别人身上,也许是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目标呢。这就是现实,每一个时代都有那个时代的现实。公平是有的,但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

她的优势很快在找对象上体现了出来。有了那两个标签,一个乡村姑娘的身价就高了许多,具备了向更高目标追求的条件。她很顺利地找到了对象,对方是县里一家工厂的工人。尽管小伙子长相一般,又特别老实,甚至有点木讷,可人家是正式工人,非农业户口,吃国家饭的,端的是铁饭碗。就凭这一点,一般的农村女孩,是想都不敢想的,而她不仅想了,而且还做到了,凭借的就是那两张标签。

婚后的生活是平静而温馨的。丈夫在城里上班,按月发工资,她在学校教书,不仅有工分,每月还有几元钱的补贴。她家的收入旱涝保收,比一般的农村人家高出了几倍。丈夫是个老实人,对她几乎百依百顺,凡事都让着她。她的户口在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后,上班没有工分了,村里分给她一块地。丈夫上班忙,离家又远,顾不上料理地里的事。她在学校上班这些年,也早远离了土地。过了这么多年,再扛起锄头去地里干活,去一次浑身疼上好几天,她已很不适应,心理上也很抵触。丈夫依了她的主张,把自家的地包给了邻居。他俩完全脱离了农事劳作的苦累,过着清闲自在的幸福生活。

小两口大部分时间住在村里,隔三差五的也会到城里住几天。丈夫在城里有宿舍,虽只有一间房子,但置办了锅碗瓢盆,也算是有了个家。她很享受这种生活,每次到城里居住时,都会逛遍城里的大小门市。在那里,不仅能买到乡下买不到的点心、水果,还会买到令她心仪的成品衣装。那个年代,多数人还是自己买布料,找人做衣服,成品衣服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奢侈品。她是个爱美的女人,对时尚的成品衣服情有独钟,和丈夫结婚后,每年都买上好几件。她的衣服不仅让村子里的少妇少女们望尘莫及,也同时引领着学校里女老师们的着装时尚。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结婚的第二年,他们的女儿出生了。小家伙的到来,给原本就幸福的家庭增添了色彩。一家人其乐融融,小日子过得如蜜般香甜。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幼儿园,在女儿三四岁的时候,她找到丈夫工厂的领导,说明了自己家的困难,争取到一个两间房的院子,全家人搬了进去,孩子也进了厂里的幼儿园。从那时起,她大部分时间住到了城里,一家人过上了真正的城里人的生活。

幸福还在继续。又过了几年,好事儿又来了。国家重视教师队伍建设,民办教师开始择优转正,尽管刚开始名额很少,但这扇门终归是打开了。她可是优秀高中生,靠着高中时宣传队、演讲组、板报组的底子,加上多年来的勤奋努力,她的教学工作干得风生水起,一直都是学校和乡里的学科骨干,教学成绩名列前茅,年年被评为先进教师。幸福水到渠成地降临了。她较早地转为了公办老师,端上了铁饭碗。

这件事非同小可。它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幸福来得有点突然了,接连好几天,她都像是在梦里,不敢相信是真的。直到同事们再三催促她请客祝贺,她才如梦初醒,遂慷慨解囊,把同事们都约上,到乡政府驻地最好的饭店摆桌庆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生活在甜蜜的氛围里。

然而,命运也很会捉弄人,它在这头把你捧上天的同时,在那头又让你吃尽苦头。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女儿在适龄年纪进了城里的小学,他们也在憧憬着住进厂里的职工宿舍楼。可过了没几年的功夫,风水就开始颠倒着转起来。丈夫所在的工厂倒闭,老实巴交的丈夫下岗了。丈夫的下岗,带来了一系列后遗症。先是收入减少了,家庭经济紧张起来。接下来是城里的房子没有了,没法在城里居住了,孩子没法在城里上学了。没有办法,他们只好搬回了农村老家,女儿也转到了她的学校。这一切的事情,做起来都是灰溜溜的,她又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心里那个憋屈啊——这让人的脸往哪儿搁啊?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除了上班,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丈夫本是个极老实的人,下岗后有些想不开,什么也不想做。她再三地催促,就勉为其难地做过几个小买卖,都是以亏本结束,不仅本钱赔了进去,还落下一屁股债。几次碰壁后,更加一蹶不振,整天缩在家里,无所事事,成了个宅男。讨债的三天两头上门,搅得家里鸡犬不宁。

本来,自从转正后,她的心气也高了许多,因为在那个年代,双职工家庭是极让人羡慕的,优越感笼罩了她。谁能想到啊,双职工了没多久,丈夫就下岗了,又成了单职工。昔日的工人丈夫,变成了无业游民,支撑她内心荣耀的柱子折断了,这是任何力量都无法修复的。她的心理渐渐失去了平衡。看着丈夫不争气的样子,她心里恨恨的,一股怒火在慢慢酝酿。终于有一天,夫妻俩撕破了脸皮,开始吵架,和谐的家庭不再和谐。

生活变得一团糟。在家里和丈夫不是冷战就是热战,几乎天天在战;在学校里还要装作没事人似的,压抑着内心的纠结和火焰。丈夫那边却一如既往,每天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看不到有奋起的迹象。也许这就是真实的他,原来穿了工人的外衣,才有了超出他真实价值的光环,下岗只是把他打回了原形而已。真没想到,竟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她在心里暗暗地骂着。

她的工资每年都在涨,但一家三口都吃她,还要给丈夫还债,女儿还要上学、上培训班,那点钱就显得捉襟见肘。眼见着富起来的邻居们盖起了新房,她家的房子,年久失修,透风撒气,就显得破旧、寒酸,但他们没钱修缮,更没钱盖新房。

这不是她要的生活,也不是她要的丈夫。她的心里流血了。

几年纠结之后,她向丈夫提出了离婚。丈夫像是没听明白,拿眼瞅了她半天。等他确认了她的意思,猛地冲她窜过来,抡圆了胳膊,照她脸上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又快又狠又重,她来不及躲闪,只听见“啪” 的一声,整个人已扑倒在地。暴怒的丈夫似乎还没解恨,照着倒在地上的她又踢了几脚,然后愤愤地摔门而去。她懵在了地上。等她回过神来,伸手摸着火辣辣的脸颊,低头看到手上的血迹时,丈夫的人影早已不见了。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丈夫一连几天都没回家。她也请了假,几天都没出门,也没有吃饭,整个人蔫蔫的,都变了形。半个多月后,丈夫才第一次回来。看到丈夫进门,她疯了一样冲上去,双手齐上,丈夫的脸上即刻布满了一道道血印。丈夫猝不及防,受惊般仓皇退了几步,转身冲出了大门。从此以后,丈夫很少回家,但凡回家来,就免不了一场恶战。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两年,俩人都精疲力竭了。第三年开始,大概是打架的劲头都没有了吧,丈夫再回来时,她没有立刻冲上去下手,而是把丈夫的被褥抱出来,扔到了天井里。丈夫迟疑了一会儿,啥话也没说,一脸的怒容慢慢消退,抱起被褥溜进了旁边的屋子。从此,俩人各起炉灶,各睡各屋,看那架势,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为防备意外,她加固了自己那间屋子的门窗,里外都上了双锁。

生活就这样进入了严酷的冬天。

作者简介:门光一,山东广饶人,微名山水,教育工作者,礼仪文化传播者,文学爱好者,幻想与天下同道寄情山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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