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就出生在这里。它和黄墩湖的其它村庄一样，没什么特点。只是姓氏较多，李、张、王、周、杲、许、陈七姓并存，世代相安无事。这里的人们本分、善良，即便有个别愣头青，也会在其他人的潜移默化影响下，收揽了性情。那时，夜晚睡觉不栓门，谁家来了亲戚，挨门排户地请吃饭，从庄子这头吃到那头，虽然都是粗茶淡饭，但给人的感觉是温馨的、亲切的。 试问：一个农村人，如果没有一点手艺，光靠那几亩地能生存吗？不能。所以我们庄就出现了许多的“匠”，木匠、铁匠、弹棉花匠、杀猪匠、劁猪匠，编篮子编箢子的叫篾匠，逮鱼的不能称为“匠”，我们叫“吃水里饭的”；榨油的称什么？我们把它叫“挤匠”。 李姓一门子祖传木匠。我的叔祖就是远近闻名的巧木匠。这老头有些怪，一般人请不动他。他最擅长做老式面子床，并在床面子上雕龙画凤。有一首歌谣就是唱他的：“李木匠美名传，雕龙画凤赛神仙，刻个青龙能喷水，刻个凤凰舞翩迁，刻个老鼠会打洞，刻个猫咪叫春天。”细木工讲究榫卯，举个简单例子吧，打制一张小饭桌 ，普通木工也能做，最简易的方法就是一个四方木板做桌面，四根垂直木棒做桌腿儿，比例、结构正确基本就能用了。可精细木工呢，光一个桌子腿儿就讲究得不得了：给你做出束腰、羊蹄腿、马蹄腿、足部雕刻等等内容来。这么繁复。所以叔祖过世，他的手艺就失传了。 铁匠出在张姓家，张老黑就是代表人物。铁匠的关键在“淬火”，传说张老黑淬火时必须避开人，一回，他的大徒弟双珠在后面偷看，长老黑拿起正淬的铁签子往后就是一下子，“吱”的一声，双珠赤裸的臂上直冒青烟。双珠含泪出走从此不见踪迹。张老黑的后人得到了几句口诀：“先用猛火烧，烧成晶莹玉；再用冷水淬，时间一袋烟；然后轻锤敲，拿捏如面团”。但是，光这几句口诀难成一个铁匠，张老黑走后，张姓无一人做铁匠了。张志高后来做豆腐了，每天担着豆腐挑子走街串巷。他的豆腐有劲道，锅里煮几个翻滚也不破碎，乡亲们说：“志高把铁匠的精华用在做豆腐上，这一软一硬呀养活了几代人。” 我们小孩子最感兴趣的，看篾匠箍扁担和杀猪匠杀猪。杲忠贤就是一个篾匠。他的吆喝声最悠长，最好听，“磨剪子来---戗菜刀-----。打扁束子来了------。锔锅了----锔碗----不听话的孩子锔屁眼---。”从巷子里奔出许多半大孩子跟在他挑子后面跑。过去运输靠人工用肩挑的居多，那六尺长的扁担难免折断，柳木和杨木性脆，不适宜做扁担，桑木最好；而桑树长得慢，一条桑木扁担得来实属不易，于是就诞生了箍扁担这门手艺。杲忠贤拿过伤残的扁担细细端详一番，然后拿出数米长的黄色藤条开始编扁束子。只见他像分针走线的巧手女人那样搞得我们眼花缭乱，片刻之间一个扁担束子就编好了。对着阳光欣赏，那扁担束子镂空，呈均匀的菱形或等边三角形或正方形，真是巧夺天工。一旁火炉上烧有热水，杲师傅把扁束子放进热水里，一会儿迅速捞出，对准扁担一头，“唰”一声套上了。冷却后，那扁担箍过的地方愈发结实了。 杀猪匠陈綿水是我的邻居，我小时候得益良多，因为我吃了他赠送的许多猪下水。他的绝活是梃猪。冬天年底的清晨，最好是飘些雪花。一家的庭院里已是一派热闹。几个人都脱了上身的棉衣，高挽了袖口，用麻绳栓了猪的四蹄。院子中央，早架了一张旧门板，肥猪抬上去，陈绵水拿一把尺余长，磨得锋快，寒光闪闪杀猪刀。但见刀光一闪，再一拧，稍稍一撬，猪血便哗哗的流出来，猪鬼嗥着。猪血在盆子里打着旋，泛起许多泡沫。猪的叫声渐弱了，最后噗噗的透一口气，终于息声。陈绵水猛吸一支烟，便将才吸了几口老长的烟头扔雪地上，朝手心啐一口，搓一搓，抓了猪的一条后腿，割一道口子，用一根梃棍，从那口子深探进去，然后将梃棍抽出，蹲下去，运了运气，然后将嘴贴了那豁口用力的吹起来。吹进的气顺着捅过的地方鼓胀起来。他脸登时也涨得通红。然后他像吹笙一样，抓住猪腿左右摇晃，瞪了眼，鼓了腮，一口长气不停歇，那猪便像空口袋一样快速胀大、胀大。有人便持木棍不停地捶打猪身，陈绵水换了一口气，使出吃奶力气，那气便朝猪的全身猛蹿，渐渐地，那猪变得滚瓜溜圆，憨态动人。一桶热水泼将过去，接着又一盆热水，几个人趁热“嗤嗤”地刮毛，一会儿，丑陋的黑猪变成了白袍小将。 弹棉花匠、剃头匠和劁猪匠等等在此按下不表。 黄墩湖地区多河流池塘，逮鱼的情景自然就不稀罕。我也曾偷偷拿个平板车内胎作船，去河中捉鱼。那个夏日，云淡风轻，我坐在皮轱辘上，见一河荷花开得正盛，粉红的、洁白的争奇斗艳。我看见远处一挺粉荷花高高耸起，两只蜻蜓停在上面抖动着透明的翅膀，于是用双手划水去采撷。那荷花好像在逗我，我走它就退，费好大力气接近，待双手去折时，便一头栽了下去。从此，奶奶便将两枚凹腰葫芦系在我的身上。以后，小伙伴们看到我就唱： 葫芦娃，葫芦娃 一根藤上七朵花 风吹雨打都不怕 啦啦啦啦 葫芦娃，葫芦娃 荷塘深处采荷花 咕咚一声掉下去 啦啦啦啦 葫芦娃，葫芦娃 小肚鼓鼓像香瓜 青牛驼他磨圈子 葫芦娃真命大 啦啦啦啦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