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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那年过年(紫荆花海)

 文化佳园 2020-09-08

    高三了,学习紧张的要命,腊月二十八下午学校才放假。学校离家20多里地,我像出笼的小鸟,无比兴奋,老式的高架旧自行车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伴着我往家赶。

    心情好做什么都不觉累,不知不觉离家近了。快要进村子了,大队的广播喇叭里传来了一曲《九月九的酒》,“思乡的人儿飘流在外头,又是九月九愁更愁情更忧,回家的打算始终在心头,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他乡没有烈酒没有问候”揪住了我的心,心情跟着惆怅起来,莫名其妙地被这首伤感歌曲感染了,突然间感到自己就是歌曲中的那个思乡游子,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了。家乡远不比外边富裕,甚至不如学校附近的大街小巷繁华。为什么我的心一直向往着这里呢?仔细想想,这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牵挂,还有过年时节好吃的美味在等着我!一曲思乡的歌让我顿时长大了许多,品味到思念家乡的滋味,懂得想念亲人了,想着想着到了家门口。

    还没踏进大门呢,一股肉香扑面而来,父亲正在锅屋里忙活着,肉已煮得稀巴烂,香味沁人心脾,让人垂涎欲滴。见到我回来了,父亲赶紧打开锅盖,插出一大块肉递过来,放下自行车接过煮得酥烂的猪肉,顾不得和父亲说话,也顾不得烫嘴三下两下吃进肚里,太香了,肥油顺着嘴角往下流,我不住地砸吧着嘴,还不解馋。舔舔嘴边的油这时才顾得上和父亲说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我太有福气了”,我兴奋地说。“是啊,你这个馋猫腿真长,一进门就赶上了肉出锅”父亲应和着。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哪是来得巧,那是父亲刻意算好的时间,特意在我放学进家门时煮好肉在等着我。一股暖流涌向心头,我的眼睛湿润了,喉咙哽咽了,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悄悄地转过身平复一下情绪,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生怕父亲看出我的失态。家是我最温暖的港湾,有疼爱我的亲人在期待着我回来。我猛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什么放了学我会这么着急往家赶,为什么听了《九月九的酒》这首歌我会这么伤感,我想答案就在这里。有亲人的地方就有爱,就有牵挂。一瞬间我好像长大了好多,明白了好多,有亲人在,家就在,爱就在。

    那些年的冬天总是那么冷,每年的春节基本上都在冰天雪地中度过。回家后的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外边一片银色世界,一夜之间房子长高了,草垛上、磨盘上、树枝上都像披上洁白的棉被。土坯墙茅草屋的灰色茅草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松软的积雪,看上去极为漂亮,到处那么干净,简直是一幅风景画。雪还在噌噌地下着,刚出圈的鸡被铺天盖地的积雪照花了眼,小心翼翼地踱着步,东张西望地艰难地觅食;猫儿猫着腰发出低沉的哀叫,慢慢地在雪面上跨步,生怕陷入松软的雪里。除了这些动物在晃动,院子里静悄悄的,我坐在床上,透过蒙着塑料布的窗户审视着外边。伸伸懒腰从床上爬起来,家家户户都在打扫庭院,各扫门前雪,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往左邻右舍,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已是腊月二十九了,农历年的最后一个集,家家户户准备过年,地里没有农活,过年的年饭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买好年货的、没有买好年货的大人小孩都往集市上赶,转转看看,心情大好。大路上人头涌动,原本洁白的雪地被践踏的体无完肤,一片狼藉。踩踏后的雪水伴着泥土和在一起,一片泥泞,泥水溅起老高甩到后腿弯,谁也顾不得这些。集市上人挤人人碰人,脚下没有下脚空,每个人都尽情地在集市上张望找寻合适的商品。平时集市上不太见得到的蒸馒头用的笼头、蓖列子、锅盖、擀饺皮用的小擀面杖、捞水饺的笊篱、高粱穗做的刷子、淘菜用的笊头子等集市上应有尽有,当家的妇女挑挑拣拣,过年用的什器买个全。孩子跟着大人后头,平时舍不得买的糖球今天也大方一回,让孩子解解馋。集市罢市了,该买的买了,该看的景看了,大人满载而归,孩子满意地舔着手中的糖球,小口小口地啃着,还不忘向同伴炫耀一下,生怕一不留神吃完了,别人不知道。这次赶集是临近过年的一个集,叫做年集。看到鞋上裤腿上沾满了粘泥,人们形象地称作“赶粘集”,多么形象的比喻!

    年三十是我们这里最重要的日子。吃过早饭就开始准备午饭,家庭妇女拿出早已精心煮熟的专门留到年三十才能吃的猪肉,肥瘦分开切,瘦肉做成凉盘,肥肉用来炖萝卜粉丝,前几天做好的豆腐今天也粉墨登场,大大方方地打上几大块结结实实地炖上一锅。半大的孩子也不闲着,挎着橼子到湖里薅菠菜,菠菜配上豆腐条花生米又是一盘凉菜。支起大锅烧上玉米棒子芯,旺火舔着锅底,锅里溜上一篦子馒头,中午的饭大致准备的差不多了。家中的男主人也没闲着,拿着红纸到大队部去找人写门对子。回到家挎着女主人早已准备好的火纸和家中的几个菜、半瓶酒还有馒头到老祖林上烧纸。烧罢纸,该准备贴对联了,用一个旧碗放些水加点面搅拌一下,放在锅底还没熄灭的余火上烤,不一会土法调制的浆糊做好了,喊上孩子风风光光地贴门对。门对贴好了,整个农家顿时焕然一新,火红一片,期盼已久的年来到了。准备放爆竹,噼噼啪啪地一阵山响,火光四溅,邻家半大的男孩子蜂拥而至抢爆竹,用脚踩用手捏,比一比谁抢的多,收起没有焾的爆竹向下一家跑去。午饭就要开始了,满村子里大呼小叫的都在喊自家的小孩回家吃饭,抢爆竹的孩子哪舍得回家,外边的爆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任凭大人一遍遍呼喊,也不愿回家吃饭,于是这顿过年饭在孩子的任性中等待。没有出门抢爆竹的孩子等不及了,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地吃上一筷子先解解馋。左等右等午饭终于在全家老小齐齐到位时开始了,已经一年没有吃过肉的大人孩子尽情地吃,萝卜粉丝炖肉是年年过年的保留大菜,成盆地端上桌,吃个够,孩子不知饱,个个吃得肚子滚圆,打着饱嗝。午饭过后,家庭妇女还要剁饺馅,准备大年初一早上的饭食,条件好的人家做肉馅和素馅两种,不太宽裕的干脆用萝卜粉丝豆腐弄个素馅。晚上不饿,囫囵地吃吃中午的剩饭剩菜就算解决了。

    晚饭后,孩子满世界跑,大人三五成群地站在门口闲聊直至深夜,兴奋一天的孩子累了钻进被窝,准备睡觉,大人却说今晚要守岁,于是孩子强睁着眼硬撑着,不一会传来了孩子熟睡的鼾声,大人也不勉强任由孩子睡去。

    一觉还没睡醒,外边的爆竹声震耳欲聋打破夜的宁静,睁开眼看看,屋里还伸手不见五指,心里在抱怨是谁家这么烦人,这么早放爆竹还让人睡觉吧?翻个身继续睡。那是一些早起的人家想图个吉利抢个先,早早包好水饺敬老天放的爆竹。大多数人家还是没有这么多讲究,睡到天亮起来,大人和面擀皮包饺子,把小孩叫起来烧火煮水饺,更小的孩子剥蒜准备踹蒜,一家老小都有事做。一阵忙碌,早饭差不多了,于是放爆竹,吃早饭。

    吃完饭,看着家中年幼的孩子不肯长个,大人半真半假地让小孩子双臂环抱着椿树,嘴里念念有词地说“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我长长,你长粗做嫁妆,我长长穿衣裳。”连说三遍新的一年就能长高了。不懂事的娃娃照旧做了,期待着新年窜出一大截。看着孩子听话地做了,大人们拍手叫好,其他孩子跟着欢呼雀跃,抱椿树的孩子扭捏地钻进大人的怀里,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大年初一这一天最清闲,就连平时忙碌的主妇也难得清闲一回,吃罢早饭,一家人陪着女主人到学校操场上学骑自行车。男人在后边死死地抓住车后座,女人生硬地爬上车,还有几个看二行的在指挥,“身子坐正,眼睛盯着前方,大胆地踩脚踏子”,在别人的一片揪心和惋惜中女人喊着“不行,不行,我要下来,我害怕”,车子重重地摔倒在松软的泥地上,最后败下阵来。一个上午过去了,学车没有进步,女人悻悻地说:“太吓人了,我不学了”。男人没好气地呵斥着:“怎么这么笨,下次想学我也不教你了,累死我了”。夫妻俩相互开着玩笑,于是一场学车告一段落,在一片笑声中结束了。大家回家准备午饭,照例是饺子。

     过了三十和初一,年就算过得差不多了,好吃的饭菜剩不了多少了。初五是小年,这一天再包些新鲜的饺子,算是对过年的巩固。之后生活又归于平静。

    上学的学生还能尽兴地玩一段时间,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学。作为一个高三的学生,年初五一过就该开学了。收拾行囊,父亲把家中剩下的饺子给我装进包里,自制的豆腐干放些辣椒炒炒让我带走。我依旧骑着那辆大架旧自行车恋恋不舍地出发了。大队广播喇叭正在播放着我最喜爱的那首《北国之春》,在“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何时能回你怀中”的歌声中,我骑着自行车渐行渐远,好听的歌曲慢慢消失在身后,我依依不舍地离开家乡,开始了紧张的高三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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