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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一年冬，一天晚上我从学校放学回家，迎头碰見隔壁的婶子从我家出来，眼睛红红的，右边的脸也有点青肿。我说婶吃饭了吗？婶说，还没呢，放学了您二哥，她侧了一下脸匆忙走出了我家的门。 进屋吃饭时，母亲对我说，你婶又被打了，骂婆婆嫌她不给生孙子，挑唆你大叔揍她。 我问母亲，婶上咱家干嘛来了？母亲说，你婶她娘家叔生病，她想去看看，身上分文没有，她偷偷地包了几斤麦子放咱家，想叫我给换几个钱使。 我说，你给她钱了吗？如果没有，我身上还有才领的工资。母亲说你爸才领的工钱，我给了她三块，也够买二斤菓子的。 婶子真是个苦命人，自从嫁到叔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那个骂婆婆脾气太古怪，动不动就骂儿媳妇，挑唆儿子打媳妇。我上中学时，每逢周日常听到邻居家婶子的哭声，那一定是又挨叔的打了。婶过门三年，连生两个闺女，骂婆婆嫌她不给生男孩，指鸡骂狗，惹是生非。婶子一般就装听不見，白天在生产队干了一天活，夜里还要推磨烙煎饼，奶孩子，家务活都得她干，忙得像个陀螺，哪有闲心跟婆婆还嘴。有时实在被唠叨极了，还了一句嘴，不得了，像戳了麻蜂窝，被骂婆婆能骂上三天，还得挨丈夫的一顿打。 婶子忍辱负重，常常到我家与我母亲哭诉一陣，我母亲也怕那个骂人三天三夜不重伐的老太婆，不愿招惹她，只有同情婶子。对婶从家里"偷"出来的几斤豆子，小麦什么的，给几块钱留婶子走亲戚买点啥。 1974年，婶子生了个男孩，境况稍微有点改善，但繁重的家务和三个孩子的托累够呛的。一次晌午收工回家迟了点，儿子饿哭了，骂婆婆迎头大骂。婶子说，队里活紧，队长不放工能怨我吗？这可不得了啦，骂婆婆嫌婶还嘴了，不光骂还叫叔揍婶子。我那叔是个愚孝的人，他娘的令如山倒，不由分说对婶一顿痛打，这一顿痛打，给婶子留下一个致命的隐痛:子宫脱落，农村俗话说叫掉蛋。反正婶子的身体被打出了毛病。我们是近邻，母亲出于同情去劝骂婆婆几句，骂婆婆嫌我娘多管闲事，连我娘也骂上了，从此娘就和骂婆婆结上了"仇"，不再来往了。 我常常想，既然这一家日子过得疙疙瘩瘩，婶何必这么逆来顺受呢？母亲说，有什么办法？你婶太忠厚，太贤淑，连娘家人都不告诉，有苦自己承受，就是到咱家来说阵话，骂婆婆也能夹枪带棒骂三天。 我对婶的敬重与日俱增，婶是个太善良的女人，她有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圆月一般的脸盘上整天笑迷迷的，或许超重的家庭负担使她忘记了自身的不幸，粗壮的身体承载着一家七口老小的衣食。有时我想，那个愚孝的叔怎么就不体谅一下这么个温良贤淑的妻子呢？光知从她身上汲取生理上的满足，让婶接二连三的生孩子，为什么不能让她享受夫妻，家庭的乐趣呢？ 时光流转，骂婆婆终于归天，八十七岁那年无疾而终。据说她从二十二岁守寡，叔是她唯一的儿子，孤僻寂寞的日子养成她怪疵，对儿媳无一丝温暖。她死了，婶子得到彻底的解脱。婶是个闲不住的热心人，我爱人生第二个孩子时，她帮忙洗尿布，换尿布，问寒嘘暖，像婆母一般呵护。我爱人念念不忘婶的恩情，每逢我们从学校抽空回老家看望我父母，总少不了带点礼物去看望婶。看到婶依然穿着土土的衣服，爱人说咱给婶买件衣服吧。我同意爱人买件城里老人穿的稍时髦点的上衣，婶穿上后爱的不得了，逢人就夸，这是俺侄媳妇给我买的。 大叔也一改往日习性，对婶格外尊重。或许没有了骂婆婆的压力，觉着亏欠婶子太多，在婶生病卧床期间，端吃端喝照顾的很细心。 大前年春节，我与爱人回家办事，又专门去看望了已经不能起床的婶。她已到风烛残年，对于我们的到来，泪流满面。几次想起身拉拉爱人的手都没能成功。我爱人趴在她身边，脸对脸喊着，婶子别动，好好歇着……。 婶子已经过世三年了，清明节我们要回家上坟，妻说咱顺便去看看大叔吧。 2019.3.28晨于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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