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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扬 | 蚕豆往事

 海燕文化工作室 2020-09-09



蚕豆往事


文/杨世扬


走过那片蚕豆地,青青的蚕豆叶在风中起伏,掀起绿色的波浪。蚕豆荚逐渐丰盈起来。

五一节那日,回家,前门的阿婶硬要我提一些蚕豆回来,说现在蚕豆新鲜。是的前两天,也就是四月初八前后,母亲从乡下拎回一些蚕豆,我和儿子提议做蚕豆荚船,结果做了足足有一个舰队。母亲做了最新鲜的一顿蚕豆饭,吃得儿子和女儿肚子圆滚滚的。

应该是这两年,家里不再种蚕豆了。

记得那时候,因为家里承包了一些土地,我们兄弟俩自然也成为种蚕豆不可或缺的劳力。用大人的话说,“小人种蚕豆顶好!不高不矮,一点不吃力!”

秋风变得萧瑟、凌厉。棉花已过旺盛的季节。枝干筋骨分明。吐过棉絮的桃核翻着卷,硬邦邦的,划到手生疼生疼的,好像在述说曾经的辉煌。棉花的叶子也已经掉的差不多,只有一些晚生的叶子挂在枝头晃荡。父亲、叔叔们等壮劳力端着蚕豆锹顺着棉花杆间隔的空行,在硬硬的土地上凿出一个不浅不深的小孔洞,动作干净轻巧,提起蚕豆锹往地上一顿,啪的一声,然后前后一摇摆,即成。母亲、姑姑她们则紧跟其后,在每个孔洞撒上过磷酸钙。紧接着我们上场,挎着装得满满的蚕豆籽的篮子,在每个孔洞上放二到三粒蚕豆,没放多少,就觉得腰酸背疼了,巴望着什么时候才能赶快到田地的尽头,可是这田地好像会延伸似的,总觉得在远远的那头,好不容易到了又得换行,又一次眼巴巴地望着。这时候,大人们就会开玩笑,说:“小孩子也有腰吗?”等我们放好蚕豆种,终于可以瘫躺在草地上的时候,大人们还要来来回回地边锄地边覆上土才算完工。等一块地种好,已经是夕阳西沉的时候,像这样的日子要好几天……


四月,青黄不接的时光。成片成片的蚕豆,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在和煦的春风里摇曳。不知是谁提议:偷蚕豆去。那不是当贼吗?可是,我们一众小孩却经不住诱惑,居然都默许,甘愿冒险。于是从家里拿来针和线,走过青草蔓延的田埂,一溜儿钻进不知是谁家的蚕豆地里。感觉那蚕豆杆很高,像郁郁森森的丛林,我们瞬间淹没在蚕豆地里。为了避免被发现了,大家分开行动,选择一处,安静地坐下来,像孙悟空走进蟠桃园,专捡大的饱满的豆荚,剥开,穿线……渐渐地,蚕豆壳越来越多,线串上的蚕豆也越来越多,此时只恨那线再长一点该多好啊!身后的蚕豆壳像一座小山了。不知是谁呼了一声“串好了吗?回家了!”大家又从蚕豆地里哧溜一下冒出来,拎着豆串在比赛长短。个别动作慢的只串了一半,涨着红红的小脸。然后一行人又挂着蚕豆,走过青草蔓延的田埂向村里走去,快进村的时候,都藏进衣服里,风也似的跑进家门……

“谁家的恶鬼,把我地里的蚕豆剥得一塌糊涂!你们来看看这蚕豆壳!”下午时分,就会有一个尖锐的女人的声音在村里响起。那些没有被破坏的纷纷表示同情“是坏了!”“要教训一下!”……看着那些刺眼的蚕豆壳,我们不免有些忐忑:万一被发现,被告到父母那里去,一顿柴棒生活是难免的,所以秘而不宣,屏住呼吸,聆听风声。不过大多数骂了几句后,便不再深究。就这样日头摇摆到山边,像一颗大纽扣别在天际。我们个个挂着蒸熟的蚕豆串,俨然一个个小和尚,不敢高调,只是选择属于我们的领地,耀武扬威一下,边玩边吃,那真叫一个香。直到太阳没了影儿,石子路、橘园、戏台子、村庄……都沉默在暗夜里。大人们叫唤了,才发觉蚕豆也已经没有了,也该回家了。

这时候罐头厂开始收蚕豆了。他们要用的都是需要剥好的蚕豆,但是收的是带壳的。所以我们有了赚钱的机会。哪个地方宽敞,哪个地方就是他们的仓库。棉纺厂、大队公屋、罐头厂……好像我们都曾赶过场子。至今都记得,无数的大人、小孩一起,来自四面八方,带着自备的篮子、塑料铅桶等。大家伙简直就是争分夺秒,先扒拉着把蚕豆荚盛得满满当当,然后选一个地方坐下来,又把蚕豆荚倒出来,就抓紧剥;等到这一次的蚕豆荚剥没了,又去盛,又开始剥……如此循环,直到带来的工具实在盛不下了,就去过秤,领钱。每斤的价格很便宜,好像是5分钱吧。有一回为了想多剥一点,没有把蚕豆荚倒出来直接就在篮子里剥,结果称的时候,罐头厂工人摇摇头说“有点脏”,听得我脸一阵阵的红,以后便不再毛里毛躁的了。

有一次,好像读初中那会儿,我们几个班的同学为了帮罐头厂赶工期,坐车去胡陈港冷冻厂剥蚕豆,那是兴奋的,既可以坐车去往家乡稍远一点的地方,还可以去消磨半天时光。其实最兴奋的是,能吃上工厂为我们准备好的白白的大馒头,好像很多人都吃了好几个。我猜,老板一定想,这帮孩子供不起的。反正那时候就觉得就着一些蔬菜,那馒头特别好吃。


提前卖了一部分,还有大量的蚕豆会在端午前后收获。每年那个时候,蚕豆的豆荚不再新鲜,变得黑黑的,蚕豆粒也变得硬邦邦的。收蚕豆的时候,很多人家会叫小工,最好一两天内就收工。家里每天都会堆得满满的。趁着天晴,家家户户,大清早就会把一袋一袋的蚕豆放到路上,占地段,等太阳一出来就把蚕豆倒出来,铺得一路都是。有些人家可能为了摘得方便,居然把有豆荚的茎杆部分割来一起晒。然后大人又下田地干农活去。我们踩着蚕豆上学去。中午回家时,经过一上午的暴晒,踩在上面“哔哔啵啵”地响,我们就越踩越兴奋,然后一路狂奔。有时候很担心开过的拖拉机会把蚕豆粒碾个粉碎,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完好无损。等我们放学,这蚕豆晒得差不多了,踩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大人们就拿起那种扎起来的简易竹甩,来来回回,“啪啪啪”地再甩。我们也不闲着,也像模像样地甩几下,不过总是刷得很滑稽,大人们看着笑。等到豆与壳全部分离,大人开始把壳扫出来,用袋子装好,接着把豆扫到一起。我们要么帮着扫,要么把那些淘气的蹦到路边草叶下的想逃之夭夭的蚕豆一粒一粒找出来,捡回来。最后大人把蚕豆用风车或者畚斗进行扬灰,把蚕豆粒弄得干干净净的,装进蛇皮袋或者米篓。如果有遇到雷阵雨就抢着完工,大家互相帮忙,又一阵忙碌。而大人完全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完成作业。

等到稍微空一点,或者梅雨天气里,大人还要把蚕豆分一下等级,看哪些需要卖掉,哪些需要留种,哪些可以炒着吃……口袋里“克洛克洛”响的蚕豆,是那一阵子的最好的零食。

……

“爸爸,爸爸,怎么做蚕豆船?”儿子问。

“去拿牙签来!”我有点恍惚。

“挑一些两节的或者三节的蚕豆荚,把蚕豆荚剥开,小心一点,别剥坏了。把蚕豆取出来,再取一段长短适中的牙签,横插在豆荚中间,根据节数插。”边讲边做,很快一艘蚕豆船做成了。不一会就做了很多。

我们把蚕豆船放到水槽里,那就是一支舰队,儿子称单节的为独木舟,两节的为舰,三节的为航空母舰。他制造了波浪,“舰队”在水面上一起一伏,蔚为壮观……


世扬,宁海县作家协会会员,高级教师。

□编辑:林海燕

□图片:郭朝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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