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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扬 | 西瓜的经历

 海燕文化工作室 2020-09-09

西瓜的经历


文/杨世扬

日前,好友送来一袋西瓜,说是自家种的。非常感动,朋友的有心。打开袋子,四个圆滚滚的西瓜赫然在目,都沾着泥土。和店里在卖的瓜相比,多了一些新鲜的泥土气息。我捧出一只来,用水洗净,切开来,尝一口,特别爽脆,似乎有一股特别的清香……我把余下来的瓜一个一个排列好,就像小时候,把瓜一个一个在家里排好一样。
 

清晰地记得,和外公一起看瓜的情景。

夏日。骄阳似火。

刚分的宅基地上,父亲种上了西瓜。当西瓜藤拖蔓,向整片田地蔓延的时候,宅基地开始焕发生机,绿油油的藤蔓上结出了黄色的小花,在阳光里闪烁。转眼间,大大小小的西瓜开始次第冒出来。不几晚,从拇指大小的西瓜就已经发育成碗口那么大。宅基地一下子变得独特、迷人。

父亲在瓜地的一隅搭起了一个棚子。棚子呈人字结构,里面先用篾席打底,再用稻草扣起来,在六月阳光的照射下,金光灿灿。记得棚子的下面是架空的,半身高的地方,架着一张竹子做的床,躺在里面可以看蓝天,想象白云变幻的样子;夜晚可以数天上的星星,聆听西瓜地里蛐蛐的奏鸣……

除了深夜那段时间,其他时候,我好像都不肯睡去。上了年纪的外公好像总是眯缝着眼睛。午后,阳光一如既往地泼洒着每一寸土地,在每一片绿叶上跳跃、匍匐。为了让那些已经长成的西瓜不那么显眼,不被暴晒,外公拿着那些稻草、野草盖在上面。不肯睡午觉的我,用目光去追逐那些草下的西瓜,一个一个数过去。偶尔一阵风拂过,掀起墨绿的西瓜叶,默不作声的西瓜似乎才有了一分张扬。田地里也会有一两只黄鼠狼窜过,但是绝没有像鲁迅笔下的闰土那样需要捏一柄叉去刺。

临近傍晚,太阳沉到山那边的时候,暑气渐渐地散去。外公才会下到地里,抱起一个西瓜,弹弹声音听听声音,看看哪只瓜熟了,哪只瓜还需要再养几天。摘来的西瓜,外公会把它放进盛满水的桶里。过了好一会儿,外公把西瓜从水里捞起来,拿刀轻轻一切,西瓜便“啪”地裂开,露出红红的瓜瓤。迫不及待地拿一块,咬一口,那种甜,甜到你可以将嘴角的汁水舔干净。很快,一只西瓜就会被消灭殆尽。外公好像吃的很少,他就眯眯地笑着,看着我吃。

久久地,暮色从四下田野里弥漫上天空,愈来愈浓。草丛里的蛐蛐开始奏鸣,萤火虫提着盏盏萤火灯笼慢悠悠地起舞……前半夜外公摇着蒲扇,会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我一边听着故事一边仰望夜空。那时候的夜空似乎特别明净,满天的星星,可以找到七星北斗,可以找到牛郎织女星,还有那灿烂的星河……一整夜,自然的声乐都在月光中款款流淌……故事里有他们,更有外公的喃喃私语,然后沉沉地睡去,直至夜色又向田野的四处藏匿,天空渐渐地变白……

西瓜,藤蔓,叶片,沾着晶莹的露珠,又开始新的一天……这是属于我和外公最美的时光。

也记得,和父亲一起乘风破浪去卖瓜的情景。

那时候,很多人家都种了成片的西瓜,然后把西瓜运到产稻谷的地区,去交换。这是非常典型的以物换物,各取所需。

父亲决定把西瓜运到嫁到越溪南庄二姑姑家,去换稻谷。

那日,海水涨到斗门头,风平浪静。父亲把西瓜一手拉车一手拉车,拉到斗门头,装到船上。很快,船舱已经装满。我一个劲地央求,跟着去。父母拗不过我,只好让我跟着去。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坐船去远方的越溪南庄。

“突突突”马达响起,船驶离斗门头。一切还是风平浪静的样子。两岸的水草、船只缓缓地倒退。海面渐渐扩大。海水浩浩荡荡的,海面上一些船只在捕鱼,海鸟绕着船只恰恰地叫唤……我坐在船头,沐浴着海风。

一开始船沿着海边行驶,渐渐地向海中央疾驰而飞。海上起了白浪。

据说白浪的大小就是风浪的大小。船开始在浪里颠簸。父亲让我我紧紧地抓住船上的绳索。我还真怀疑,如果不抓住绳索,自己下一刻就会被风浪从船里硬生生地卷到海里去。

“哗哗哗……”,船头被海浪开始顶起,有重重地跌落下去。

船好像失去了中心,开始飘摇。父亲拼命地喊“该死的天气”。浪头扑进船舱,西瓜虽然有篷布遮着,但是也一定惊慌失措,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我蜷缩起来,身上的衣服也全部湿透,只盼望能活着。

海浪朝船身拍打过来,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

船像一片叶子,仿佛随时要被巨浪吞噬了一样,陷入了无助,任由海浪抛起来,摔下去。马达的“突突突”声早已经淹没在“哗哗哗”的海涛声中。那一刻,我的心被抛起来,又被跌进谷底。我紧紧地抓住甲板,感觉自己就要连同这艘小船、一船的西瓜要沉到海底深渊了。这时,我又一次看到了开船的叔叔,他把着舵,神色严峻地看着前方,好像在告诉我,孩子没有经过风浪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船终于到达了越溪南庄的港口。

我感觉我们是从鬼门关回来的。太阳热辣辣地晒着。父亲和叔叔一起把一船的西瓜从船上卸下来。父亲要赶往姑姑家,叫来车,把惊魂未定的西瓜一车一车地运到二姑姑家。而我还没有从海浪中惊醒过来,依旧瑟瑟发抖着,负责看瓜。我再一次后悔起来。西瓜终于运到了二姑姑家,排列好,等待换西瓜的人。那些日子里,迫切地希望天气晴朗,这样来的人就很多。好几天有雨,来的人少了,我就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过了一段时间,西瓜终于售尽。

后来,升入五年级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关于暑假有趣事情的作文。我马上想到的是这件事,印象最深的是,我在文中很纯朴地写到: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或许很真实,或许很原汁原味,得到了老师的肯定。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风浪如此,人生如此。

还记得,那一次凶险的经历。

前几天,读到一篇写“孩子们玩闭着眼睛走路”游戏的文章。突然想起那年夏天摘西瓜时的情景——

阳光好像有些毒辣。海风似乎在静止中等待爆发。

海塘里,母亲和父亲正在摘西瓜。他们先把成熟的西瓜摘好,放在一侧,然后再一担一担地挑到地头。

海塘外,潮水已经退去。在远远的海上波光粼粼地闪烁。近处海米、芦苇、各种水草在燥热的滩涂上静默着。从海上涌来的热浪似乎和陆地上的热浪在堤坝上交汇,两厢交锋,骤然热烈。

海塘的堤坝上,我、弟弟和妹妹捧了几趟西瓜后便自顾自地玩耍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危险的念头——闭着眼睛走路。要知道,海塘堤坝不宽,大概50公分左右。堤坝的内侧离路面很近,而外侧离滩涂5,6米光景。所以走在海塘堤坝上,还是需要一颗冒险的心。

“我们闭着眼睛走!”不知是我还是弟弟突然这样说。

这句话就像夏日的太阳一样灼人,像四周的空气在爆炸似的。

于是,我们试着走,但我们是半眯缝着眼睛,伸出手摸索着往前走。妹妹也学着样子走起来,还没走几步就歪掉了。还没等我们喊,妹妹已经一脚踩空,跌下堤坝。妹妹摔下海塘,有半只头陷进了。那堆乱石就近在咫尺,那时候修筑海塘后会留下很多这样的乱石。

那一刻热空气仿佛静止了,只有越来越重的鼻息。

“妹妹掉下去了!”我们好像突然惊醒过来,大声地叫喊。

爸爸妈妈闻讯赶来,绕到有台阶的堤坝处,一路狂奔,抱起妹妹,又一路狂奔到最近的医疗诊所。后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家的,等我们到家的时候,妹妹的头上也包着白白的纱布回家了,听说缝了好几针。那白纱布,刺眼。

直到很多年后,母亲都说“运到好个,旁边那么多石头,只有这一处没有,老太公管顾!”是的,我们一直这样想着。要不然,我们就没有了一个后来上了大学的妹妹。

冒险的代价是很大的。这给我的童年上了一堂意味深长的课。

立秋吃瓜是家乡流行的习俗。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吃西瓜,说是去除暑热,迎接秋天的到来。

每每节气前,家里总会留一两个最好的西瓜,到这一天派上用场。

等到这一天的时候,特别有仪式感。我们会算准立秋的时间,然后,捧上准备好的大西瓜。父亲切开西瓜,我们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有的时候等到的是“啪”的一声,西瓜脆脆的响;有时候等到的是“噗”的一声,父亲惋惜地告诉我们“沙头到了,太熟了!”也是啊,西瓜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烂熟烂熟的了,可是仪式还是要有的,吃着沙味十足的西瓜,仍回味无穷。因为,这之后,要吃上西瓜,还得再足足等上一年之久呢!珍惜吧!

后来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去超市买一个西瓜。既回味那段时光,又把立秋的仪式过足。西瓜脆脆甜甜的,可是终究没有从前的节过得快乐。

现在,每每去乡下,看到田地里的西瓜就会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涌上心头。很多次,隔壁邻舍都会捧来自家种的西瓜,把座驾的后备箱装得满满的。那份浓浓的乡情流淌在甜甜的西瓜中……




世扬,宁海县作家协会会员,高级教师。

□编辑:林海燕

□图片:杨世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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