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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 李鼎荣:潇湘平湖行

 当代文摘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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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zhongwaiwenyi

重名家,力扶新人

潇湘平湖行

作者:李鼎荣(湖南)笔名:南  蛮


我在旱路上奔波得太多了,我在轮子上飞转得太久了。一旦有机会亲昵水路,我的情怀便会情不自禁地像水稻一样怀孕,我的思絮便会情不自禁地像水稻一样水性扬花。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天晴气朗,我被一番美意拉下水。

我下水的地点叫潇湘平湖。

湖南的母亲河是湘江,湘江的上游是永州,永州的市中心便是这碧绿澄明的潇湘平湖。

世上本没有湖,留的水多了,也便成了湖。平湖便是如此。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位香港老板在永州市中心截流湘江修建宋家洲水电站。大坝出,湘水留,本是城市河流的湘江,便在城市的心腹之地,积水成湖,河湖合一人们美其名“平湖”,大约取“高峡出平湖”之意吧。又因平湖的上端十五公里处是湘江与潇水交汇处,潇湘二水在平湖做最深沉的拥抱,一位聪明的永州人便在“平湖”二字前加上花名“潇湘”,“潇湘平湖”因此得名。“潇湘平湖”像“超级女声”、“麦当劳”、“肯德基”一样迅速成为永州市民使用频率最高的城市词汇之一,新语言与生活新词汇。

潇湘平湖可能是全中国、全世界最年青的城市湖泊,她即是人工授精、试管婴儿,也是天生丽质、野合而成。


宋家洲水电站可能是全球唯一一座位于城市中心的水电站。

永州之野产异蛇,永州人总能干出些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来。

船溯湖而上。湖水背着我、背着船在风中飘曳,像母亲背着襁袍中的我在田野上疾走,在一片油菜花中回家。

船头撕开绿丝绸,船尾掀起绿浪波。

潇湘之水,沁人心肺。平湖之绿,耀人眼目。在繁闹喧嚣的城市,在红尘滚滚的尘世,有如此美炒的水体,有如此透明的水立方。这水体像母体一样温馨,这水立方像少女一样纯洁。平湖两岸是草木缤纷的处女地,船舷两边是清湛如蓝的处女湖。我突然觉得,贫穷的永州大富大贵。它拥有水的富饶,拥有富馈的水。我不知道天堂的模样,但天堂应该有潇湘平湖的水意境。

上游永州,水湛天蓝。我想截一方平湖的靛蓝,赠与女娲,请她修补人类头顶上日益破损的臭氧层。

平湖深处,水草葳蕤,鱼儿游翔。在平湖中荡漾,我仿佛也成了一叶水草,一尾小鱼。潇湘平湖让我天人合一。

前方岸畔是李达故居。

李达是一条温文尔雅的永州汉子,他的性格就像他故居后的湘江,大河流深,奔腾坚毅。李达是中共创始人之一,中共一大的会议是他筹备的。他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播种入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贡献巨大,厥功甚伟。他与毛泽东的相识、相知、相交堪称中共党史最奇特的看点之一。解放前,毛泽乐文函李达:“吾史系本公司发起人之一,现公司生意兴隆,望速前来参与经营。”解放后,毛泽东对李达说:“你是理论界的黑旋风,你在理论界跟鲁迅是一样的。”坚持真理,不做墙头草,是李达的为人准则。1958年,跃进如火如荼。毛泽东到武汉大学看望时任校长的李达。李达对全国人民山呼万岁:崇敬如神的伟大领袖毛泽东大泼冷水。李达说:润之兄,你发烧一度,全国人民就会发烧十度、二十度。李达向老战友、老同事、老乡毛润之泼的那瓢冷水,其实是清洌的湘江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泱泱大国中敢讲真话的人寥若晨星,可数有雨,是永州人氏李达,是湘潭人氏彭德怀。特殊的年代,政治使许多人禁若寒蝉。他们一无一武,如砥如柱。因为他们的铮骨直言真理在灰暗的政治天空中露出一丝天使般的微笑。这微笑是中国版的蒙娜丽莎。


船一侧身,几个文人雅士上了巴洲岛,我随其后。

巴洲岛是一个野生的王国,是一部野生的童话。

野生的巴洲岛,林荫蔽日,古藤缠古树,新叶压旧枝。

野生的巴洲岛,鸟儿在歌唱,蝴蝶在跳舞,花机们在遍地撒野。

野生的巴洲岛,张开野生的怀抱,让我也痛快地野生一回,让我带点野生气质。

野生的巴洲岛,似翡翠,似明珠,缀在湘江无人知口。

永州之野产异蛇。野是永州的精义,野是永州的本色,野是永州永恒的元素。潇湘平湖旁有一座现代大型企业长丰集团,长丰集团生产猎豹越野车,猎豹越野车的广告语是:越野越舒服!

它说出了永州人心里话,也说出了现代人的私房话。

永州之野有野花,有野草,有野稻,有野菜,有野兽,有野味,就差没有野人了。

其实,一万年之前,我们都是野人。

是谁让我们文质彬彬?是谁让我们礼仪廉耻?是三皇五帝吗?是三皇五帝中的舜帝吗?

司马迁说: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舜帝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永州九嶷山舜帝陵是华夏名陵,九嶷山祭舜属国家典礼、政府行为。有专家在《光明日报》上撰文说,永州是中华道化文明之源。

永州是文与野的分水岭,也是文与野的聚合地。在永州,文与野相辅相成,相得宜彰,即高度弥合,又界线分明。

说野,永州在古代被称为南蛮之地。柳宗元的一句“永州之野产异蛇”,使它野名远噪,蜚声四海。


说文,永州是舜帝德化之地,是理学鼻祖周敦颐的故乡。岳麓书院对联云:“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湖湘文化的宗脉在湘南永州,在周敦颐的太极图说与理学迷宫里。

大文大野的永州是一个迷。谜一样的永州,让我爱得死去活来。它的蒙昧与落后,也让有些人极尽刻薄之能事。就像我脚下的这个巴洲岛,它的野逸、野趣让人陶醉,它的寂寥与冷清却又让嗜食人间烟火、贪图灯红酒绿的人敬而远之。

船继续上行。青山绿水,天高云远。平湖浩荡,我心飞翔。

水路之美,美不胜收。水路之美,美在潇湘。

人间几度梦里寻,千古潇湘在眼前。

潇湘,潇湘,潇湘,潇湘!

“潇湘”这个词,比“巴蜀 ”雅致,比“燕赵”婉约,比“塞北”温柔,比“吴越”多情,比“江南”忧伤,比“白山黑水”明丽悠远。我佩服古人的语言天才,几个词汇便把华夏神州、国家地理划得分明,统得缜密。

广义的潇湘,宽大无比。狭义的潇湘,正宗的潇湘,单指的潇湘,专宠的潇湘,就是眼前这块邮票大的地方。

这块邮票大的地方,潇水南来,湘江西至。两条河流在此碰头,在此亲吻,在此相濡以沫,在此相互献身,在此水乳交融合二为一,高潮迭起,云雨欢腾孕育一个姣好的精灵,一个独生子女——萍岛。她的乳名叫潇湘。

以萍岛为中心,方圆两公里,这块邮票大的地方,却是中国人文符号的富集区。中国的人文意象如香草美人、唐宋八大家、诗歌、书法、潇湘八景、塔、庙、书院等都与这块水域、这方水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说锦绣潇湘,潇湘确实是人文中国的人文锦囊。

屈原是中国最早、最伟大的诗人。他“衣被词人,非一代也”。一个人对后世文艺起了这么深远的影响,确乎罕见。美学大家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说:《离骚》“开创了中国抒情诗的真正光辉起点和无可比拟的典范。几千年来,能够在艺术水平上与之相比配的,可能只有散文文学《红楼梦》”。《离骚》与《红楼梦》是中国文学的双子星座。这两部中国最伟大的作品都浸润着香草美人之香艳,流露着诗意潇湘之情怀。

屈原对香草美人情有独钟,痴迷如狂。他的诗篇充溢着香草美人,充溢着对香草美人的讴歌与追慕。几乎所有的教科书都千遍一律地说,“香草美人”是屈原政治理想的象征,而对“香草美人”本身最基本的情色含义遮遮掩掩。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色之想,人皆有之。屈原也不例外。一本青年杂志的励志文章这样描写屈原:战国后期大诗人屈原,二十一岁时,就写出了表现自己品格坚贞、情操高尚的《橘颂》,写成了不朽诗篇《离骚》时,才二十三岁。我想模仿易中天口吻说,屈原写《离骚》时,可能还是未婚青年。哪个男子不多情,哪个女子不怀春。多情的屈原当然也有情色之需,情色之盼。《离骚》既是一部伟卓杰的政治宣言,也是一部高亢嘹亮的爱情民族唱法,还是一位青年哥哥瑰丽无比的征婚启事。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唯有潇湘好。屈原寻觅香草、寻觅美人的方向与路径十分明确,那就是向南、向潇湘:“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重华即舜帝。古往今来永州、零陵一地两名。屈原大概一门心思想找一位湘女,找一位零陵姑娘。


后来的刘禹锡有诗云:“零陵香草露中秋”。“零陵香”作为一种香草品种,史载不绝。武则天、慈禧太后都对“零陵香”垂爱有加。它是最受古代妇女欢迎的原生态化妆品。其影响与知名度远高于今天的雅芳、美宝莲等名牌化妆品。

萍岛上游不远处,耸立着香零山。据该上面曾香草繁盛,香飘十里。

零陵薄荷远销东南亚,它是香料工业、香水工业的上等原材料。

一位台湾老板在广东清远市投资兴建了一座“薰衣草文化园”,顾客络绎不绝。他是根据琼瑶的畅销小说《薰衣草》而创意,创业的。薰衣草是香草之一种机灵的台商挖掘了其中的商机。

我建议零陵区政府设计“零陵香草园”或“中国香草园”,对外招商。

零陵香草文化博大精深,源源流长。它是一个金饭碗。

盛产香草的地方必然盛产美女。有位走南闯北的朋友在酒桌上发布新闻说,全国美女人口比率最高的小城市可能是永州。他曾站在长沙街头,对100位过往女人的美貌程度进行统计,结果使他大失所望。这座省会城市的美女比率远远赶不上小小的永州。

公元前的屈原,早就耳闻这一点了。所以,他的心比他的脚步先出门,青春的梦想早就飞到了潇湘。自屈原以后,潇湘便成为中国文人骚客的心灵栖息地。在华夏文人的眼里,潇湘俨然是一位着丝绸、披唐装、穿旗袍的古典美人。闻香识美人,潇湘有香草之叶香,更有美人体之香。文人骚客一碰,潇湘便会发情,便会来劲,墨水便会像喷泉一样一飞冲天。

“逡巡又过潇湘雨,雨打湘灵五十弦”。这是韩愈的墨水。

“挥毫当日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这是陆游的墨水。

“潇水入湘终古碧,零陵生草至今香”。这是曹雪芹的墨。

《红楼梦》的女主角、“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林黛玉,是一位位别墅的女人,她的别墅名称叫“潇湘馆”。在曹雪芹看来,只有最漂亮的女人才有资格与“潇湘”相提并论,才有资格出入“潇湘馆”。

说如果“潇湘”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资产,那么,屈原、韩愈、柳宗元、陆游、曹雪芹等文学大师都有股份,而且是原始股。

早几年我参加在永州举办的“柳宗元国际学术研讨会”,一位年青漂亮的台湾女学者赴会,她是台湾“中央研究院”专门研究“潇湘”的女博士。女博士两次去潇、湘交汇处踏景。她的亮丽与风采让我感觉到屈原笔下的“香草美人”是那些真切,那么恍惚,那么具有攫人的魅力。她的出现使古老的永州城似乎变成了潇湘馆。

唐代永州官府助理巡视员兼自由撰稿人柳宗元,是大唐帝国的逆子与弃儿,却是潇湘最伟大的养子。潇湘以最母亲的方式养育他,他对潇湘忠孝两全。

柳宗元在永州巡视十年,调研十年,撰稿十年。潇湘十年使他英名盖世,使他打入唐宋散文大赛前八强。唐宋八大家中他是仅次于韩愈的二号人物。在僻远的永州、在美丽的潇湘,他与愈一道发起并领导了全国如火如荼的古文运动。这有点像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一群书生在西北延安领导全国气吞河山的军事战场一样气势非凡,柳宗元与韩愈,比当今中国文联、中国作协的头儿们威风多了,有作为多了。

柳宗元几乎所有的美文华章都于直接取景、取事、取情、取墨于潇湘水岸。《渔翁》、《永州八记》、《捕蛇者说》、《江雪》等,莫不如此。在东山至西山,萍岛至香零山这枚邮票大的地方,这块巴掌大的地盘,他以笔为镐,挖掘出文学的金子,献给历史与人民,献给中国与世界。

我十分贪婪地觑觎金子,也曾拿起“镐头”于风高月白之夜偷偷地挖掘。劳作数载,我才发现,柳宗元的优美、纯粹、简明、精深,我永远望尘莫及。

我只能作潇湘河畔的一只野鸟,吃点野食,拉点野屎,永远下不了金蛋。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是雪景诗的绝唱,是迷人的潇湘雪景图。遗憾的是,近二十年来,永州下大雪的年份逐渐稀疏。这是气候变暖的重要征兆。中国已成为世界工厂,而永州距世界工厂最繁忙的车间东莞、深圳、佛山等很近很近。工业把中国的雪景线日益向北推移。雪景线是人类的生命线。冬天不下雪,我有点伤感。也许,唐朝的气候才是最佳人居气候。为了恢复大唐气候,我呼吁中国同胞共同努力!我也呼吁万里之外的美国尽快在《京都协议书》上签字,为减少全球温室排放尽自己的一份大国责任。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疑乃一声山水绿。”这是绿色潇湘、生态潇湘、环保潇湘。《太平御览》引《湘中记》云:“湘水至清,虽深五六丈,见底。”今日潇水与上游湘江,深五六丈已难以见底了,但是深五六尺还是能清澈见底的。这一点已比中国许多大江大河的表现好多了。一位北京朋友分别在长沙、永州饱餐数日后大发感慨:吃了长沙鱼不想再吃北京鱼,吃了永州鱼不想再吃长沙鱼。颇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意味。他的意思是,好水出好鱼,好鱼出潇湘。

我要代表潇湘河里的鱼,感谢他对潇湘的厚爱!

只要你真心爱我,即使把我吃掉,即使吃了我不吐骨头,我也心甘情愿。

柳宗元还有诗曰:“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萍花不自由”。他当时确实不自由。我们今天比柳宗元自由多了。我又要自作多情地代表“萍花”邀请天下自由的人们,来潇湘春风一番,得意一番,采摘一番,含苞欲放一番。

萍岛的东面,林木葱郁,那里掩映着一座爱情的坟墓——潇湘庙。

潇湘庙祭祀娥皇、女英,香火曾盛极一时,现为永州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倾颓败落。中国古代四大美女的故乡都举起了美女经济的大旗,唯独永州对娥皇、女英这两位资源美眉熟视无睹,无动于衷。永州显得可爱!

娥皇、女英是中华民族最早的国母,她们与舜帝瑰丽灿烂的爱情传说,也是中国最早的爱情传说。她们的爱情传说与湘江、潇水紧密相连;舜帝因公殉职,牺牲在工作岗位上,她们千里寻夫,沿湘江、潇水逆流而止,泪洒斑竹,泣极而亡,以身殉情,以情殉夫。我想,她们的睫毛是民间的屋檐,从屋檐上滴落的不是雨水,而是泪水。她们以泪刻竹,那竹子有个好听的名字——湘妃竹。我想,古今中外,古往今来,没有哪一段爱情能与湘妃之恋相媲美。屈原歌吟它,创作《湘夫人》。毛泽东赞美它:“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我想,多才多艺的张艺谋也应该为她们拍点什么。


巴尔扎克说:“人类社会的光荣业绩之一是创造了‘妇人’,她在自然界的地位原不过是个雌性动物,社会把她变成了引起人类永久性情欲的对象,大自然原来只想把她作为永远繁殖人类的工具,后来终于发明了爱情,并使之成为人类最完美的宗教。”

黑格尔说:“爱情在女子身上显得特别美,因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集中在爱情里和推广成为爱情。”

真是鬼使神差,拜谒潇湘庙,我莫名其妙而又一往情深地想起了两位老外的话。

显然,永州有着浓郁的爱情文化积淀。在永州,我想盖一座世界爱情博物馆。假如我有比尔·盖茨与李嘉诚那么富有。

萍岛及萍岛四周是“潇湘八景”之首的“潇湘夜雨”。

“潇湘八景”源出宋代画家宋迪所代《潇湘八景》,他以潇水、湘江流域的八处胜景入画,分别是潇湘夜雨、平沙落雁、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幕雪、洞庭秋月、烟寺晚钟和渔村夕照,谓之“八景”。受宋《潇湘八景》影响,后来名胜之地纷纷用四言句列称其景物为八景。到明清之际,全国大部分州县都有所谓“八景”之说。可见,文艺节目克隆之风古已有之。

“潇湘八景”属经典原创,它开创了,现代旅游业整合营销的先河。受此启发,湖南省旅游部门近年通过媒体强势运作,开展“潇湘新八景”大众评选活动。古老的潇湘总能让我们挖掘到现代市场经济的无穷智慧。

实不相瞒,我从未身临其境领略“潇湘夜雨”的诗情画意,只把玩“潇湘夜雨”这条古汉语已经让我陶醉了。潇湘之美,不仅美在光天化日、风和日丽,也美在潇潇雨夜。有句歌词唱道“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如果将其改成“夜晚到潇湘来听雨”,同样韵味十足。也许,在中国古人看来,夜生活的最高境界不是洗脚、按摩、卡拉OK,而是听雨,特别是潇湘听雨。中国的夜猫子们,可否据此改善与提升自已夜生活的内容?

被李白赞之为“草书天下称独步”的怀素,生于零陵,长于零陵,圆寂于零陵。他种植芭蕉叶练字的“绿天庵”及冢“笔 ”,站在萍岛举目可及。怀素是中国书法史上的怪才。他是个和尚,但凡心未改,嗜好饮酒,醉后每逢寺壁及衣带、器皿无不书之,龙腾虎跃、奔蛇走马。他曾两次长期游历,每次都是沿湘江北上至长江,然后乘船至三峡,再从剑南入关中。他在长安与颜真卿相见,两人相互切磋书法,名震京师。颜真卿的千古名碑《大唐中兴颂》就勒石于萍岛下游的语溪碑林。

站在萍岛上举日可及的,还有回龙塔。我看那塔,有点像中国的毛笔,像怀素的毛笔。抬头看天,天空是老祖宗留下的一帧宣纸。

清光绪年间,抗法名将王德榜捐资在岛上创建“萍洲书院”,境养了诸多贤达。在岛上办学,这是一个绝妙的创意。莘莘学子,襟怀潇湘,激扬文字,指点江山,那该是最快意的青春气度。

今日萍岛,草木缺乏散养,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唯有石道旁那两排古老的桂花树,依然像正人君子,透着儒家男人内圣外王的伟岸风骨。

岛上只有一户人家,两位老人,几条狗,数十只鸡。男老姓周,原为岛上零陵商校的保卫人员,商校搬走后,他没有走,与妻子留在岛上,守护潇湘。这一守就是几十年。我们登岛,他兴致勃勃地为我们讲解,还拨草披木,引领我们研读他护藏在隐秘处的一块珍贵石碑。

在中国的最底层,也不乏周老头这样的文化守望者,他们清贫与坚韧的守望,令人肃然起敬。他们默默无闻地在草野之中维护着中华民族的软实力。

中午时分,老周为我们杀鸡煮菜。餐桌就摆在桂花树下。时维八月,丹桂飘香。有桂花落入酒杯,我一饮而尽。那是一杯最天然的桂花酒。杯酒落肚,我觉得自己的幸福指数一下子超越了住在月宫里的吴刚,住在五星级酒店里的达官贵人们。在萍岛,在潇湘交汇处,我喝了一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桂花酒!

不来潇湘,哪有如此清享?

“烟霞是宅,山水为朋兮;今古潇湘,非我谁盟兮!”明代御史钱邦芑在《潇湘赋》中这样写道。

天地如裙,潇湘如带。文人骚客总与天地潇湘有扯不清的裙带关系。

醉眼看潇湘,我看到潇湘神妃复活了。她们是两朵金花,不,她们是两位女神。她们的神采让二十一世纪的任何一位超级名模相出见绌。

醉眼看潇湘,我看到柳宗元的墨水是湘江的支流,怀素的墨水是湘江的支流,元结的墨水是湘江的支流,周敦颐的墨水是湘江的支流,何绍基的墨水是湘江的支流。我渴了,我想喝先贤们的墨水。娃哈哈矿泉水我喝得太多了。

醉眼看潇湘,我看到潇湘水路通天。

醉眼看潇湘,我看到潇湘平湖像一缸清洌的美酒。我要在此醉生梦死!


2006年秋于永州 

(注:本文配图均由刘贵权拍摄提供)

美文作者风采:


作者简介:南   蛮,本名李鼎荣,湖南永州人,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曾在零陵师专任教五年,在永州市地方志办公室编写地方志五年。后调入市政府办公室任公务员。多次参加国际、全国性学术会议。爱好诗歌、散文、书法,涉猎儒家文化、传统文化研究。曾兼任永州历史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永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永州市演讲学会副会长、永州市直机关书画家协会会长、潇湘诗社副社长等社会职务,是永州智库创始人之一。发表诗文20万字。南蛮诗歌通俗易懂,“让诗歌大白于天下”是其创作追求。著有诗集《水》(漓江出版社出版)。《钓鱼岛》曾在美国发表。南蛮散文宗古开新。《〈古文观止〉是中国最伟大的教材》一文在《光明日报》发表,被全国众多媒体转载。目前,工作之余,从事“《大学》与大学”的课题研究与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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