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玩实验室作品 这个长篇采访有2.2万字,我断断续续看完,一中午的时间悄悄地过去了。合上手机那一瞬间,我有点想哭,因为想到了我小时候早出晚归的爸妈,想到了每个深夜在办公室数星星的自己。 这篇文章写得好吗?好。 作者团队耗时近半年,采访了几十位全国各地的外卖骑手……如果没有这么扎实的付出,大多数人是不知道原来外卖骑手这么辛苦的。 这篇文章有问题吗?也有。 从标题开始,这篇文章就把矛头指向“系统”“算法”。文章引语里说:
算法/系统/机器人/人工智能让人类异化,扭曲了“人”的尊严……这种话题,在社科学术界一直很时髦。一代又一代的学者和机器人较劲,给人类找回尊严。 就像这篇文章的最后,作者也抛出了解决办法,那就是让程序员去学人类学。
这些建议,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理工科思维就是直来直去,不懂变通么?不懂变通的理工男,是怎么开发出“千人千面”的算法呢?人最多同时考虑两三件事,而算法可以在一万个条件下替一万个人找出最优解,不是比人类更懂变通吗? 外卖平台现在的算法缺陷,不是文科生眼中的偏科问题,而是数学里的统筹规划问题——怎么把事故、天气、交通堵塞、离职率等等之前没有统筹好的要素,更好地归纳进算法里。 图:线性规划问题,由苏联数学家在研究计划经济时提出 比如,大家都在关心的配送时长问题。外卖平台要求的配送时间,一年比一年短,有的地方从一个小时缩短到了38分钟。
最可怕的是,系统要求就是勒在喉咙上的牛皮绳,你越是收紧吸气,绳子就勒得越紧。一旦平台判断你能够达到现在要求,就会得寸进尺地缩短时间。 因为配送时间短,外卖骑手都顾不上交规,甚至被撞了第一时间都是货有没有事、配送有没有超时。 有没有办法解决呢?有。 经济学上有一个“负外部性”的概念。比如,有的企业是重污染生产,每创造100万元利润就会带来300万元环境污染,利润是自己的,是内部性的,环境污染治理是全社会的,就是外部性的。 如果不加管制,这家企业会永远生产下去,因为负外部性的污染和自己无关。要制止它,就要征收环保税,把外部性转变成内部性,让企业知道肉疼,自发地减少污染。 放到外卖平台身上,也是一样的。利润是内部性,交通事故是外部性,应该把事故发生率也纳入统筹规划里,优化算法。 比如,配送时长从28分钟缩短到26分钟,能给平台每天多带来40单,每单2元钱,那么收益就是80元;但是考虑到交通事故因素后,每天会因此多发生一起事故,损失200元,那么综合下来收益就变成了-160元。(这里数据只是举例,不代表真实情况) 把交通事故因素加进去,系统自然会发现,不值得缩短这2分钟配送时长。 算法发明出来,本来就是为了人类服务的。 你之所以会怀疑算法,认为算法奴役了我们,其实是因为算法还不够完美,我们应该去完善它,而不是抵制它。 现在很多城市都在做“智慧城市”“城市大脑”项目,把城市管理的水电、交通、消费、人流、天气、灾害等等数据都整合到一起,再用大数据算法将他们提炼优化,更好地管理城市。现在的地图APP都能分析拥堵甚至预判未来,未来的5G时代甚至能精确定位、自动驾驶,这些都得益于算法。 现在外卖平台算法的很多疑难杂症,比如哪里的电梯拥堵,哪里的事故多发,雨雪天气应该容许几分钟的配送延迟……这些只能通过更发达的算法、更完善的数据去解决。 算法的不足,其实解决起来并不难。 难的是,怎么解决算法背后“人”的问题。 至少目前,人工智能还没到反叛人类的地步,它做的事都是主人让它做的。 你看到的是算法压榨人类,本质上,还是人类在压榨人类。 今年4月10日,广东省餐饮服务行业协会公开发函怼美团,抗议佣金抽成过高。疫情之下,实体餐饮已经收入大减,美团还对他们保持高达26%的抽成,简直是雪上加霜。 这和算法无关,只和利益有关。 外卖平台坐拥几十亿利润,没法解决好骑手的待遇问题,的确不太光彩。 把外卖平台打倒打臭可以吗? 很遗憾,这也是不现实的。有的人可能没想过,送外卖很累,赚得也不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去送外卖? 因为,很多工作还不如送外卖。 沿海的许多制造业工厂,开出的月薪不过四五千。深圳三和人才市场的流浪大神们最爱吃的“挂逼面”不过五块钱一碗,“挂逼烟”不过五毛钱一支。 今年和“后浪”视频同步走红的工地小哥任海龙,最奢侈的享受不过一瓶一块钱的冰镇汽水。 我很爱听的歌《孙大剩》评论区里,有一个朴素的热评。 他在工厂上班,月薪2300,愿望是十年后月薪过万。 《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一文里提到的所有剥削现象,其实在传统制造业有过之无不及。 没有算法就没有剥削了吗? 不,工人们照样被厂规、工头和KPI管理得死死的。 送外卖很苦,是因为底层的工作没有轻松的,甚至有人求一份工作而不得。 2019年,中国有2729万建档贫困劳动力在外务工,供养着全家2/3的开销。受疫情影响,今年,超过800万人的农民工无法外出打工。 对我们来说,风里来雨里去,被算法支配的骑手毫无尊严。 但对这800万人来说,活下去,吃饱饭,就是尊严。 骑手最无辜,算法没有善恶,外卖平台也谈不上对错,这个将骑手困在程序里的锅,到底该谁来背? 差评有一条评论,程序员何苦为难骑手? 有人回答他:这你得让程序员问产品经理,让产品经理问业务增长官,让业务增长官问CEO,让CEO问股东,让股东问背后的资本。 资本已经习惯了,正数着钱,天上飞来一口锅。 我不是为资本洗白,我也喷过很多资本的骚操作,比如华谊兄弟的资本玩法,影视圈的对赌协议,资本狂欢过后,一地鸡毛。 但在骑手这个问题上,逐利的资本为骑手套上算法的枷锁,也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 数据显示,2019年,398.7万骑手通过美团获得收入,疫情发生后的前两个月,美团新招聘了33.6万名骑手。 这些骑手奔波在大街小巷,托举起背后400多万个家庭的生计,也为宅在家里不能出门的我们,提供了生活的另一种解决方式。 如果资本是狼,我们就在与狼共舞。 一边翩翩起舞,一边警惕獠牙。 尾声 在没看到《人物》的文章之前,我认识的美团是这样的: 叮,新用户快来,第一单免费了您内。 叮,这个账号好久没下单了,发个大红包钓一下。 这个账号连续两天点了螺蛳粉,今天就首页推荐另一家螺蛳粉吧。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恶劣天气配送时间长,提前两个点通知用户点餐,避免饿肚子。 一到饭点,这家店贼火爆,爆单了出餐慢,提醒一下准备点餐的人。 这个人怎么老忘记备注“奶茶多冰”,那就给他搞一个快捷标签。 ![]() …… 总之,这是一个贴心的美团,虽然我知道它要的是我的钱,但没有人能抗拒一个方便又快捷的服务。 不过骑手看到的,是另一个美团。 “派单,请在滴声后回复,收到。” 回复“收到”之后,骑手进入算法系统,30分的配送时间,包含了下单、接单、制作、配送的全过程。 “您有订单即将超时,请尽快处理,您有订单即将超时,请尽快处理。” 这是点我达的百度贴吧里,一位骑手2017年的噩梦。下面有一条2020年的回复,“同样,有时候大半夜的做梦都是快超时了”。 ![]() ![]()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基于算法。 算法是无罪的。你可以用它造福消费者,也可以拿它来压榨外卖员,怎么用,取决于你自己。 同样的算法,加诸于不同的群体,就是两个美团。 《人物》这篇稿子把真相撕裂开给大家看,打破了两个美团的独立。人都是有同理心的,不忍看到自己的小确幸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自然感到震撼。 就像饿了么问大家,愿不愿意多等5分钟,不少消费者们真心地说:“愿意!” 尽管饿了么这招有点转嫁矛盾的嫌疑,但是那些喊出“愿意”的人是无辜的。我相信,他们是心地最善良的一群人,能够平等地尊重外卖员的劳动权利。 说白了,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内斗不是解决问题的出路,因为每一个人都在这艘船上。 只有联合起来,一起监督资本,才能保障我们的利益。 资本带来了人力,人力提供了生产力,生产力又推动了发展,资本和发展不断博弈,互相平衡。 我们这四十年的经济发展,其实一路就是这样走来的。 没有百万技工坐在流水线前,富士康没有今天。 人们说,流水线异化了“人”。 没有百万程序员星夜赶工,互联网没有今天。 人们说,虚拟网络异化了“人”。 没有百万骑手日夜兼程,美团没有今天。 人们说,算法异化了“人”。 但是正是这些数以亿计的所有人的努力,中国才有今天。 而这些异化的背后,不是流水线的错、不是互联网的错,也不是算法的错。 如果真的要怪的话,只能说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本身就是一个系统工程。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 谁又没被困在系统里呢? 酷玩实验室整理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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