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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年集

 文粹读书 2020-09-10

作者:张慧霞      编辑:花生

一进腊月,年集就像块大磁铁,把方圆十几里的人们都吸引着聚拢在一起,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盛况不亚于今天的世博会。对于在供销社上班的父亲和他的同事们来说,腊月里守集却是一件苦差事。

一大早,梁叔的开票室门口就排起了两行长长的队伍,父亲刚喝了一半茶,就拎着他的蓝制服去了化肥库。库房里冷的要命,刺鼻的化肥味在冷风中弥漫,父亲把磅秤拉到库房门口,仔细检查一番。这时,最先到的人把票递给父亲,嘘寒问暖一阵,跟着父亲去搬化肥。那时,大家手头不宽裕不说,对化肥的认识也不够明确,所以,一整袋一整袋买的人不多,多数称一点做垫补。父亲事先拨弄好磅秤的计量杠杆或增陀,盛出一大碗白花花的尿素,分装在乡亲们自带的蛇皮袋里。院里排队等待的人两手缩在袖管里,一边跺脚一边扯着家常理短。日上三竿时,寒气减退,我给父亲搬去一把椅子,他长吁一口气,坐下来两手捶打着双腿,继续工作,午饭是没时间吃的。等送走最后一个人,黄昏的身影已在西山尖上,父亲认真核对一遍库存,这才算下班。我倒好热水,用毛巾拍打去他身上的尘灰,他的手刚一伸进水里就立即捞出来,再忍着疼伸进去,直到几个手指头的血口子麻木不觉了,才洗把脸。

腊月二十三,副食、百货和综合门市部就成了最忙的地方,父亲得到综合门市部帮忙。每天早上五点,将白糖、茶叶、碱面、调料等零称商品,一斤一斤的过称、分包、摆放整齐。

太阳一露面,人们从各个山脚旮旯,踩着积雪覆盖下的崎岖山路涌到程家豁岘的集市上来。街上原有的铺户也都早早的在各自的门面前支起长长的货架,把铺里的紧俏商品都搬到这显眼的货架上来,里一摊外一摊,全家齐上阵。日用百货,烟酒糖茶,棉布新衣,日历挂画……在拥挤的街道两边,一家挨着一家摆开红红火火的阵势。邮局、新华书店、农机公司、药店、信用社的柜台前也挤满了人。一些外地或零时赶集来的商户凭先后顺序抢一个有力地形,紧挨着老商户的地盘铺展开各自的商品:竹席摊、肉摊、爆竹摊,自家的旱烟叶、大萝卜、大白菜、红葱干蒜也一起在年集上兜售,连拔牙的,买老鼠药的也在其中。喜庆的气氛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从街道的南头一直烧到北头。

腊月二十九,是乡上最后一个年集,不管贫富,乡亲们都会把一年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花在这最后一个年集上。所以,人们管这一天的年集叫“混天黑”,意在说明这年集是一年中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天。

这天早上,父亲起的很早。出门前,低声叮嘱:“三儿,我去总社站柜台了,饭在锅里,操心添火!下班了咱就回家。”他关上房门的间隙,冷风嗖嗖地钻进被窝,我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原本沉沉的瞌睡跟着他的脚步声渐渐变淡。我披上被子跑到窗口看他,父亲已经走出院子,穿过马路,正走在粮站高墙外的长陡坡上。漫天的黑幕低垂,他手里的电灯好像瞌睡人的眼,随着脚步左摇右晃,忽明忽暗,显得孤单、冷清。等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我重新钻回床上继续睡觉,看看墙上的挂钟,马上五点钟了。

时近中午,年集达到了高潮。我绕了一大圈才挤到综合门市部,柜台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父亲和其他四个叔叔阿姨各负责一边,“白糖一斤,水果糖二斤,碱面一斤,熟茶二斤,共计八块六。”小杜哥一边吆喝,一边熟练地拨动着算盘,父亲的算盘是打得最快的,我看见他的嘴唇干得起了一层皮。我从门市部的台阶上下来,左挤右挤地拐进供销社的大门,来到商店后门,敲了半天,大个子马阿姨才开了门,我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父亲告诉我,他给外公的茶叶、卷烟和糖就放在门背后,让我散集的时候再来取。我帮着马姨把堆在后门的商品搬到柜台,等他们不再需要我时,我又挤在人群里回到房间,低头看看自己的布鞋早已被踩得面目全非。

下午三点,窗外的喧闹声渐渐弱了下来,估摸着街道里不再拥挤,我穿上烤干的布鞋,再次走进年集的热闹中去。在新华书店花五角钱买了两本小人书,肉摊上摆着五六个张着大嘴的猪头,样子实在吓人。年画摊上,我最喜欢《穆桂英挂帅》和《西厢记》中的人物形象,这种质量好的画要八毛钱一张,我在写春联的摊子旁逗留了好长时间,看白胡子爷爷挥毫泼墨:“福光普照全家旺,星运恒临遍地祥。”“福气盈门吉祥院,星光满庭美好家。”“福增四季添福运,寿聚八方踢寿长。”我刚读完,爷爷就哈哈大笑,告诉我那个字不念“踢”,应该念“赐”,我原本就不认识那个字,这会儿又学了一个新字,心里很是欢喜,爷爷送我一个大大的福字,我更是喜不自胜,千恩万谢。

在西市买锅碗瓢盆的地方看上了一个小香炉,金光闪闪的,像极了《西游记》中太上老君的金香炉,狠下心花一块二买了。穿梭在年集上不同的摊点前,盘算着手里并不阔绰的钱。新碗新筷,火柴蜡烛,黄纸香表,灶爷门神画,这些东西父亲已早早捎回了家。我在集市上东游西逛,过足了眼瘾,再次转到综合门市部里时,店里的人少了许多,父亲递给我一块烤得焦黄的馒头,我告诉他:后沟的黎老汉提来了一包油饼子,韩店的张老汉送了四个猪蹄和洗好的一副肚肠。父亲说上一集才送了他们熟茶,这一集就来还情,淳朴的乡情在年集上升腾起新的感动。

下午快散集的时候,父亲和主任告了假,我把父亲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搬到房间,开始慢慢整理。父亲从库房推出他的“飞鸽”自行车,一遍又一遍地调整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好不容易才捆绑好,熄了炉火,关好门窗。在大路上等到一辆去县城的大卡车,把给外公的礼物捎给司机。我和父亲才匆匆赶往回家的路。遇到下坡路,我劝父亲骑一段,为了不让他担心,我在后面拼命地跑,等他下车后,我也赶上他了,父亲夸我长着飞毛腿,我笑着说:“应该叫火箭腿。”

路上,白天融化的雪重新冻上了,我高喊着信天游,村庄的影子渐渐清晰可见。到了梁顶,姐姐已在路边等我们,她告诉父亲,村里的人都贴上春联了,就等我们回家贴大门上的,我们立即加快脚步,

这一天是1986年的腊月二十九,也是初夕。

年关又至,父亲守年集的辛苦和乡亲们赶年集的热闹又在心底渐渐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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