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红嫩绿凤仙开 香尘 夏天的村庄里，凤仙花堪称为村花。它们随处可见，屋墙下，篱笆旁，水井边，甚至石缝里，跟遍布村庄的杂草一样，都是年年自生自灭着。其实，村庄里的鸡们是很喜欢啄食凤仙花嫩苗的，整个春天，它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叶残茎断，即便如此，到了初夏光景，还是能看到凤仙花们依旧生长如林。 大人们从来都把凤仙花不当回事，把它们看得很轻贱，经常脚踩手拔如待杂草。可我们这些小姑娘却是喜欢得很，因为，当整个村庄的凤仙花开放时，我们便会用它们的花汁给指甲染色，红的、粉的、紫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臭美着。 我总在黄昏里唤上小伙伴阿蓉一起去有野蓖麻的田间，将蓖麻茎外的那层麻衣轻轻剥下，并采摘些蓖麻叶子。回去后，就到阿蓉家的院子里乖乖坐着，等黄昏褪去，等月光皎洁。因为摘凤仙花是有讲究的，早晨不宜采摘，最适合是黄昏过后的这段月光里，据说这时候的花经过一天的日晒后捣出的花汁能更好地上色。 阿蓉的母亲是个温和细致有耐心的好母亲，与我母亲的暴躁脾气简直天差地别，这也是我最羡慕阿蓉的地方。她是个赤脚医生，说凤仙花汁染指甲可驱除夏天的热毒，因此总是不厌其烦很乐意地给我们染。每次，她都会准备好碗具然后吩咐我们去采来凤仙花及少量叶子，加点盐和明矾，慢慢捣成糊状，浓郁温润的花香弥漫着整个院落。每次，总是我先染，她将花糊用指尖揉和成与我指甲盖差不多大小的团，再轻轻放在指甲盖上，而后用柔软的蓖麻叶左右包裹妥当，用白棉线扎紧。待十个手指完全包裹完，便叮嘱我回家睡觉后千万不能用手指抓痒痒，若抓破了蓖麻叶那工夫就白费了。我点了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就高兴地一溜小跑回到家，乖乖地满怀期望着甜甜睡去。 次日一早醒来，睡眼还惺忪着，首先想到的就是伸出十个手指看看蓖麻叶破了没、花糊掉出来没。若全部完好则急吼吼扯掉棉线撕开蓖麻叶，入眼便是惊喜，在晨光里十个指甲泛着嫩嫩的红。一般染头遍时的红里总透点黄，要连续包染上两三遍才能染出我最喜欢的红。染成后，就时不时地摊平手背舒展开十指看，走路看，吃饭看，睡觉前还要看。最喜欢是去井边打水时，在井桶里的水面上映照出自己的指甲，它们在水波里起起伏伏红红摇曳的样子，仿佛是凤仙花永远凝固了的年少青春，它们的，我的，好看极了。 五年级前，只能用铅笔写字，五年级时，才可以用钢笔写字，钢笔墨水不是黑就是蓝。我有次突发奇想：既然凤仙花汁可以用来染指甲，那可不可以当彩色墨水来使用呢？想干就干，我就摘来一盆凤仙花捣出汁水，用钢笔吸了吸，试着写字，能写出来而且颜色淡红很好看。于是就找了个原先存打针药水的那种橡皮盖小瓶，装了一瓶带学校去炫耀，不少同学都围过来用钢笔吸了写字，然后送我一箩筐的好话。可没过几天，问题出来了，大家的钢笔头滞塞住不出水了，这下简直跟捅了马蜂窝一样，都差点用唾沫把我淹死。真是成也凤仙败也凤仙。 染了指甲还得戴耳环，就把散了种子后向内弯曲收缩的凤仙花种子皮夹到耳朵上，牢得很，不会掉。凤仙花的果实是非常好玩的，像小小的纺锤，果皮上有纵向纹路，成熟时会自己啪的一声裂开，种子四射。我们往往不允许它们这么自作主张，就每天手痒痒得一个一个触碰，看它们纷纷炸开来时就像炸开了内心的一团欢乐。实在无聊时，就相互比大小，各自挑一个凤仙花果实，小心摘下放于掌心，再双掌合拢用点力让它爆开，然后各自数手里像仁丹一样的凤仙花籽，谁多谁就赢，不过赢也白赢，没奖励。 我母亲倒是属于难得对凤仙花不轻贱的人，所以我家的屋边屋后每年都郁郁葱葱着一大片。按照她的说法，这花一串串一团团的，一边开花一边往上长，跟芝麻一样，节节高，可是好兆头呢。她还说蛇怕凤仙花，种在屋子四周家里就不会进野蛇。我原先觉得这说法好假，我就曾好几次在家里见到过一种青绿花纹的蛇，但母亲说这蛇不是野蛇是家蛇，叫称心蛇，没毒的，是家里的老祖宗化的，专门来护佑我们家平安兴旺的。野蛇是有毒的，经常窜进村子里来。那时候，每年都有捉蛇人进村子捉野蛇，我们一群小孩就喜欢跟着看稀奇，有一次看到一个捉蛇人在抓一条土灰蛇时被咬了，他喊我们赶紧去摘了一把凤仙花给他，拿到后就用嘴嚼烂了敷到咬伤处，还跟我们说这样就能解蛇毒愈蛇伤。我当时惊奇极了，没想到凤仙花还有这效用，那么，蛇怕凤仙花，应该是真的。 其实我母亲对凤仙花的态度还缘于一户亲戚。我外公的舅家有个小表弟，岁数略比我母亲大一点，娶的妻子就叫凤仙，是个小学老师，虽然辈分上她是我母亲的婶婶却和我母亲很是要好。我们两家时常往来，从吃到用，反倒是我家获得帮扶良多。我是叫她凤仙阿婆的，寒暑假时最爱去她家，有书看，小人书故事书应有尽有。她所在学校的图书馆那时归她代管，有时候见我看完她带回家的书后便还会用自行车载上我去图书馆里随便挑，想看啥就借回来啥，那段时光可把我快活坏了。至今，她和我以及和我的母亲依然关系亲密着，母亲常送自种的新鲜菜蔬过去，然后也经常不是空手而回的，知道我爱喝茶，有好茶时还总不忘让母亲捎给我。我喜欢凤仙花，但我更喜欢这个阿婆，她叫凤仙，和凤仙花一样的朴素平凡，但是，有温度，有色彩，有活力，让遇到她的人心里觉得豁亮。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