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崞县风物志丨暖暖:苹果树

 享道 2020-09-11

苹果树

暖暖

幼时在旧宅,院里有杏树、枣树,还有大娘家隔墙伸过来的桃树,但没有苹果树。

没有苹果树,苹果就成了稀罕物。

母亲常常提起一件事。

在我五岁的时候,有一次突然病了。父母带我去离村五里地的部队里看病。看了一次病后,我终于明白,看病原来还要打针。于是,在父母第二次要带我去看病时,我躺在地上哭着不起,以一个五岁孩子的全部力量对看病进行了抗拒。

这时,母亲俯下身对我说了一句话。我马上爬起来,乖乖地又跟父母去看病了。

这句话被父母无数次在不同的场合提起,令渐渐长大的我赧然不已。

这句话是:看了病,给你买两个苹果!

两个苹果,就抵御了幼年的我对看病的恐惧,可见,苹果对我有多么的大的诱惑力。

村子的西山底下,有一片林业,梯田一样的地里,种着梨树、桃树、核桃树,当然,也有苹果树。最初,这林业是大队的,我还依稀记得,有一次家里分到一小盆苹果,那些苹果,每一只都被母亲用切刀分成很多小瓣,每人分一瓣。很多次,因为某一瓣苹果大小的细微差别,我和哥哥吵得不可开交。

那一小盆苹果,我们吃了很长时间。

后来,林业要分给户家承包,我很盼望家里也能分到一块果树地,但因为某些原因,这愿望没有实现。幼年的我第一次发现,有些东西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能有或做到。

自家有苹果树,成了我的一种向往。一种拥有一些什么的象征。

那几年,我们几个家里没有分到林业地的小孩,经常喜欢去林业“玩”。

有一回,果树们还没有到成熟期,果园只有零星几家人家看守。我们又去了林业,玩的时候,“顺手”摘些还没有成熟的青苹果揣到肚子里。

正摘时,忽然听到看守人呼喊,于是赶紧狂奔逃离,直到觉得安全了才停下来。这时才发现,英子凉鞋跟崴掉了,一路坑坑洼洼的,竟然没有发现。而我,肚子里揣的苹果,在跑的过程中已经全漏掉了……

我又一次想,要是在自己家院里有苹果树,那该多好啊!

很多个春天,我独自一人跑到林业,在大苹果树的周围,找小苹果树苗。

小苗多数在苹果树周围,叶子小而薄,在春天的风里微弱地摇曳。

我找一根树枝,用力剜周围的土,树枝经常折断,我就用手继续挖,直到看到它细弱的芽连接在一根苹果树根上,原来,小苗是大苹果树根上滋生出的新芽。

有很多次,我小心翼翼地把小苗揪下来,用它周围的土把它裹住,一路狂奔回家,满怀希望地栽到院子里,可是,这些努力,并没有一次令它们成活。

后来,日子终于变得稍微好过一点了,我们也搬到了新宅。那时,离村七里地的西神头,连同姥爷村里,人们开始在地里栽很多苹果树。

三舅也从外地运回很多苹果树苗。他拿来两苗,吩咐我们种在院里。

有一棵就行了!我欣喜地说。

孤木难活!要种就种两棵。

哦哦,还有这说道呀。

父亲把苹果树苗栽在屋子前的左右。两棵苹果树,一东一西,两两相对。

我很紧张地天天观察着这两棵苹果树,生怕这苹果树苗也像我以前挖的那些树苗一样不能成活。

还好,它们比我挖的那些树苗坚强。春天时,那两棵苹果树上,次第都绽出了新芽。

苹果树活了。

啥时就能结苹果了?

桃三杏四梨五年。五年吧,五年。

五年是一段不长不短的岁月。

在这五年里,苹果开花了,结果了。越长越大了。

在自家累累的苹果树下,我们吃苹果时,终于再不用慌张了,也不用再把苹果切成小瓣吃了。

这日子好啊!父亲常常说。

是啊,我们终于有了吃也吃不完的苹果了。

日子一年一年的过去,苹果树一年比一年大了。父母也一年比一年老了。

就像难料的世事一样,我家的苹果树也面临了自己无法选择的命运。

某一年春天,家里计划在院子里盖几间东房。垒根基时发现,靠东面的那棵苹果树挡了地。

怎么办呢?留下苹果树,房子就缩了一大块;但刨掉苹果树,又有点舍不得。

又不是啥稀罕物?哪儿买不到!有人劝。

苹果树终究被刨了起来。父亲不忍,又把它栽到了西墙根。

短短几天,苹果树刚绽出的树叶迅速枯萎,又簌簌落下,树变得光秃秃的,树枝直挺挺地横向天空,在蓝天的映衬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孤漫无言。

唉,人挪活,树挪死。父亲叹。

那年秋天,那棵苹果树光秃秃的枝上,突然开出了一串花。

我突然想起了《红楼梦》里贾宝玉的怡红院里,那枝十月开花的海棠。

我的心突突跳着,但还是安慰父母说,这苹果树,兴许,还能活呢!

第二年,苹果树再没有如期发芽。

苹果树死了。父亲也病了。

懂风水的大爷说,院里的大树,轻易不能动!况且还是苹果树,苹,平,主平安呢!即使不得已时要刨,也得看日子。

我们带父亲在医院辗转,也按大爷说的方法补救,蒸了花馍,在树坑跟前摆供。但父亲还是走了。

院里只剩一棵苹果树了。我想起三舅说的孤木难活,就在苹果树被刨起的地方,又补栽上一棵苹果树,却没有栽活。

后来,那儿依次栽过桃树、杏树……但依然没有一棵活下来。

一年又一年,剩下的那棵苹果树孤伶伶地开花、结果。值得欣慰的是,它依然活得茂盛,也坚强。

但今年我回来,却发现剩下的那棵苹果树也变得满是枯枝,树上也没有结下苹果。

母亲佝偻着腰说,唉,再吃不上自家的苹果了。

我看见,母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我的心疼了一下。

能!我说。明年春天,我会在院里重种两棵苹果树!

五年,再过五年,树上就会挂满累累的苹果,到时候,我摘苹果,递给树下的母亲和女儿……

就像多年前,正值壮年的父母,把红彤彤的苹果摘下来,递到我们兄妹手里……

到时,满树的苹果叶子,也会像当年一样,再次发出哗啦啦地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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