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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猪 坟

 冬歌文苑 2021-02-03

猪   坟




张坤||陕西


(一)


一九九四年腊月,天寒地冻,与往年相比冷了些许。记得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母亲发现她养了一年的那头肥猪生病了。

刚开始,母亲发现那头猪食量有些下降,她并未多想,后来它吃得越来越少,走起路来也是有气无力,左摇右摆的,而且开始掉膘,母亲确定猪生病了。等到周末,母亲请来了家住原上,在原周县兽医站工作的禄才兽医,禄才周末一般都在村里休息,期间,十里八乡的村民便来请他去给自家的家禽瞧病。记得天刚蒙蒙亮,背着药箱子的禄才跟着母亲进了家门,来到了猪圈,简单的询问了肥猪这几天的饮食和活动情况后,禄才打开药箱,拿出一只温度计,甩了甩,确认刻度归零后,一把将肥猪按倒在地,撩起猪尾巴,将温度计插进猪肛门里,禄才的这一套动作十分的娴熟。测完体温,禄才接着摸摸猪的耳根,按按猪的肚囊,一系列检查之后,他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三大一小四支针剂,用一支粗大的兽用针管给猪打了针,随后接过母亲早已准备好的诊费,点都不点地塞进了上衣口袋,然后点了一支“84猴”,撂了一句“多观察”便离开了。

随后的几天,猪的状态并未改善,眼看着肥猪一天天的掉膘消瘦,母亲显然有些着急,某种不详之兆时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家里肥猪生病的事传出去后,康泰村猪马行道的精明人、“黑经纪”民彦叔很快就找上门,他神秘地告诉母亲,他可以联系古驿街道的老“街狗”——屠夫广钱,乘着猪还没咽气,给它放了血,多少给俩钱儿,把猪卖给“架子上”,这样虽不能像往年一样给家庭带来三五百的收入,但也不至于连麦糠麸皮都贴赔进去。不管民彦叔吹得如何天花乱坠,母亲最终并未采纳他的意见——将病猪卖给“架子上”。气得民彦叔扔下一句狠话扭头就走了。母亲当时的想法多年后我才明白,第一,母亲希望肥猪能好起来卖个好价钱;第二,病猪是有毒的,不能卖给人吃。


  (二)


在我的记忆里,一年养一头猪是母亲二十年不变的习惯。当时父亲在四十里开外的原山县水泥厂做工,母亲独自在家照顾我和妹妹秀梅,顺便养猪卖钱补贴家用。每天做饭前,母亲会在猪食桶里提前倒入三勺子麦糠、一勺子玉米和麸皮的混合料,放在厨房备用。然后烧半柴锅水,将擀好的面条及蔬菜叶子先后下入锅中,翻滚过后,母亲便取来罩笠,往锅里一按,然后用大马勺将清出来的面汤倒入猪食桶中,母亲一边倒面汤,一边叮嘱我或秀梅用烧火棍搅拌,直到糠料被烫得粘稠后,母亲便将猪食桶踢到角落。等到一家人吃过简素的“一锅面”之后,母亲会将一家人的碗筷放进柴锅,倒入凉水,等灶火的余薪将水温热之后,她会迅速将碗筷洗刷出来,最后将富含饭渣菜汤的泔水倒入猪食桶中,搅拌成稀糊状的猪食。这时,母亲卸下遮腰,拎起足有二三十斤重的猪食桶,左右摇摆地提到猪圈里,听到主人的脚步声,已有些饥饿的猪会条件反射地大声哼叫,打开猪圈门,肥猪一下子就挤到母亲跟前,猪食桶随时都有可能被挤翻,这时母亲一边厉声训斥着猪,一边迅速将猪食倒入盆中,食未倒完,猪已迫不及待地将头扎进猪食盆抢吃起来,母亲边倒猪边吃,这时猪的脑袋上往往会浆糊上猪食,它好像对此并不在乎。接下来,猪可劲地吧嗒着嘴,连吸带喝,鼻子将猪食吹得咕咚乱响,吃的那叫一个香!

因为有母亲的精心饲养,猪抱恩似的吃了就睡,睡了就长,从幼崽长成克朗,从克朗再长成架子,最后从架子长成两三百斤重的肥猪。每当到了年关,父亲便会联系好古驿街道上的屠夫广钱,记得在我还未睡醒的早晨,天还未亮,广钱就从十里外的街道上赶到家里,他怕来晚了母亲把猪给喂饱了,过秤之前吃三十斤猪食是精明的广钱所不能接受的。广钱来到猪圈,熟练地将猪按到,用手指按按猪的肉膘,然后用铁丝将猪前后腿分别拧在一起,再将猪拖到磅秤上,然后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接过父亲递过去的“大雁塔”点上,斜着眼,锊着嘴,把秤杆子调得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最后,牛皮哄哄地接过母亲递过去的我的旧作业本和笔,按照斤两和提前谈好的单价,算好抹去零头的帐,写在纸上,鼻孔朝天地扔给父亲:

“老张,和你媳妇麻溜儿把猪给我拉到家里去,拿着这张条子找我婆娘领钱,送晚了下次卖猪就别找我了。”

“么问题,李师。”父亲堆着笑脸回应着。

小时候,我们每年都养猪,可从来没有自己杀过年猪,都是育肥后卖给街道的“架子上”换钱。


(三)


那几年,在秦西省,有位领导听说苹果出口可以创汇,一声令下,全省开始种植苹果树,地处关中道的仓渭市更是发展苹果种植的重点,我的家乡原周县更是积极响应号召,从县里到古驿乡,再到康泰村,到处都在宣传种植苹果的好处,似乎不种苹果树就会受穷一辈子,村里家家户户必须栽上苹果树,而且规定了种植面积的下限。急于求富的乡亲便一窝蜂似的开始着手栽苹果树。我父亲在外做工,母亲也不甘示弱,没有人手就请短工,准备在自家的两亩自留地里也栽上苹果树,一亩栽“秦冠”,一亩栽新品种“红富士”。

栽树就需要树苗,苹果苗开始紧俏起来,这时,村里的能人世贤找到父亲,让父亲带着他去找父亲在降谷镇当镇长的外甥福礼弄些苹果苗,一起做苹果苗生意,不善言辞的父亲是做不了生意的。最后在世贤的指点下,父亲给镇长外甥写了一封亲笔信,要求其给世贤行个方便,弄些树苗云云。

 佛都县的苗木基地就建在降谷镇,能人世贤找福礼行了个方便,批发了些优惠树苗。果然,没过几天,世贤就从降谷拖回了一车优质苹果苗,当然作为回报,世贤及时给父亲送来了所需的苹果苗,那次估计世贤是发了一笔小财的。

冬天回来的苹果苗为了防止冻坏,需要用沙土把根壅起来,待到开春再栽到地里。栽苹果可不是个轻松活,头年冬天,需要先测好行距,用白灰画上线,然后挖类似战壕的深沟,然后铺一层玉米杆盖一层土,依次一层层填埋上来,然后用水浇灌,以便秸秆快速腐烂保持土壤松弛。待到来年开春,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沤肥,土地变得既营养又松弛,这时再将苹果树苗按照固定间距挖坑栽进去。以后,施肥、松土、修剪、拉枝,活路可不少,这样忙活三年后树才开始挂果。当时康泰村门前的一等地全都栽上了苹果树。


(四)


自从那头肥猪生病之后,母亲每天早晨会早起将猪圈打扫干净,然后将和好的石灰水洒在猪圈及猪窝的墙上消毒,把猪盆挪到猪嘴跟前,以便站立都困难的肥猪能在方便时吃口食。母亲期盼着奇迹发生,总幻想着过几天猪不治自愈,在腊月底乘着肉价好将猪卖掉。这样,我和秀梅过年的新衣服,拜年的礼品及年后的学费都就有了着落。

那次猪生病,在母亲二十多年的养猪生涯里是仅有的一次。一头猪生病,一家人难过,虽然母亲精心照料,那头猪还是越来越虚弱,母亲似乎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她命令我去自家的苹果地南头挖一座“猪坟”,我来到了村西的苹果地里,在南头选好了位置,先估摸着画好了“猪坟”的尺寸,然后甩开膀子抡起䦆头开挖,挖一槽土,用铁锨起一槽土,如此反复往下挖,寒冬腊月,地被冻得很瓷实,䦆头轮下去犹如挖在了钢板上,不一会儿,我就浑身冒汗,休息了一会接着挖。16岁的我用了一天的时间才将“猪坟”挖好。

黄昏,迎着冰凉的西北风,我回到了家,一进门就看到母亲坐在窑门口的石头上两眼通红,在抹眼泪。看到我进来,母亲急忙站起来,将眼泪抹干,问了我挖“猪坟”的情况后,告诉我那头猪在我回来前半个小时就已经死了,这是我预料中的事,只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本想着用卖猪的钱过年,补贴家用,可现在猪死了,搭上一年的功夫不说,买猪崽、饲料的钱也是血本无归,这个打击在当时对母亲来说是沉重的。


(五)


吃过晚饭,我和母亲一起用石灰水将猪圈彻底的喷洒消毒,死去的猪也用石灰水涂抹了一遍,之后,我推来了架子车,和母亲连拽带拉,将猪弄上了车子。随后,我在前面拉,母亲在后面推,我们娘俩拉着猪,一起向村西的苹果地里走去。那天晚上的月光显得特别阴冷,刺骨的寒风冻得我和母亲直哆嗦,我们一路小跑,将车子推到“猪坟”跟前,合力将架子车竖起,猪顺利的滑到了“猪坟”里,我挖的不大不小,正好合适。我和母亲用铁锨将土填到坑里,埋在猪身上,花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将坟填平。

后来,“猪坟”上的那棵苹果树明显比别的树长得粗壮,三年后,那颗树开始挂果,只要吃过那棵树上苹果的人都说吃出了猪肉的味道!

又过了两年,因为一直种粮食的乡亲不善作务果树,结出来的苹果个头小,果锈大,根本卖不出去,于是村里人又一窝蜂似的将苹果树全砍了,继续种小麦和玉米。

那年,家家户户门口都是柴火垛,苹果木的!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张坤,笔名紫辰,陕西岐山人,理工男,上校军衔,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在《军旅文学》《人民海军报》《橄榄绿》《海疆文苑》《教师报》《陕西农村网》《枌榆社》《青州通讯》《岐山作家》等军地媒体发表散文、诗歌、小说百余篇,其作品获陕西农村网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年征文优秀奖并收入文集《一路芬芳》,其家庭获得“书香家庭”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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