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崞县浮世绘|任晋渝:猫

 享道 2020-09-11

任晋渝

钢木厂宿舍是一拉溜预制板房。地,铺了薄薄一层水泥,水泥下是灰渣。墙呢,是麦秸土刮墙。有一砖高的墙围,依旧是水泥。住久了,每天白晚都能听见地下、墙里有耗子吱吱叫的打斗声。隔天,搬开高低立柜、弹簧沙发、钢管床,就能看见,一个洞,一摊土。土上还有一圈爪子印。拿小铲一概塞回去。又到院里捡块半头砖,用捣炭锤砸碎了,通通通,捣进那洞里,外层抹层和了沙的水泥,好了,消停了。只是看着不好看,像打块补丁。无所谓,反正,柜子、沙发一遮,眼不见,心不烦。然后呢,过段日子,又听见吱吱叫的打斗声,再搬开,看见别处又有了洞。见天儿补窟窿。母亲说,“这穷人家,不知什会儿才是个补完全。”后来,这窟窿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客厅花盆边。人一进来,一眼就瞧见。母亲急了,说,“这哪里能行,得养只猫。”

街上有狗市。以前是戏场。有年看烟火,一堆人被踩得灰飞烟灭了,再不敢弄烟火。偶尔还唱唱戏,开个公审大会,枪崩些强奸货、抢劫货。平时呢,就成了卖猫猫狗狗、花花草草的地方。母亲抽空到这地方一趟,买只黑猫。好漂亮,爪子和嘴一圈儿白,毛茸茸。不丁点儿大,喜欢周游,一进门,就把大屋小屋黑屋还有床底、柜底、沙发底转个遍。转完了,跑母亲脚跟底绕来绕去,喵喵叫,饿了。母亲呐喊,“哎呀呀,你不要绕,绕得头晕。”拿个碟碟,其实是个盖盖。快餐杯的盖。那会儿,还不大实行吃饭扛个快餐杯,而是实行端饭盒。那种铝饭盒,上班人、上学人,每个装一个。快餐杯是稀罕物,拿来装别的。比如脂油。炼了猪油,里边搁把生黄豆、花椒。凝住之后可以白花花。我家就这么使唤。这盖儿其实无什用,正好给猫当了盘盘。拿些馍馍渣,剩菜剩饭,丢给它,马上安生了。

这货吃饱了,喜欢在有阳光的地方睡大觉,蜷成一团。若是发觉有人在身边,立刻跳到肚上、腿上或头上。它很轻的,托在巴掌上,一点分量也没有。我们用指尖摁它的爪子,它便闭着眼抬起爪子来很温柔地回击一下。回击烦了,猛不丁挣眼,露出威严。这模样很容易就想到,老师上课时,笑呵呵地跟我们讲,“猫递爪,鬼趴脚。看你们无聊,过来打个手板。”

它喜欢咬母亲的花,豆瓣青。大概觉得不好吃。唾了。但仍旧咬,咬个口,不嚼。母亲做势一吓,跑了。它还喜欢兜圈子,自己跟自己兜。咬尾巴。可能随意地兜一天。它就像我们的家人,我们钻被窝,它也钻。我们吃饭时,它上桌。有一点不好,学会了挠。挠人头,挠门,挠柜角,挠沙发。我们家的沙发,人没坐坏,都让它挠坏的。每回挠,我们都会骂,“狗的,挠心了。”一巴掌过去,安心了。

我们从来没放它到院子里去,怕跑出去寻不回。但它后来学得鬼精,人要出去前,躲在沙发后,门一开,立刻一蹿。第一次到院,下好大雪。它走一步,陷一脚。小身子怎么都难挪动地方,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们。待我们把它放到平地上,立马进屋,死活不往门口望一望。不过,隔几天,又忍不住好奇,人要出去,马上准备,一开门,立刻一蹿。看见鸡,就虎视眈眈。看见麻雀,就抬头仰望。望着望着,头转不弯来了,连身子一块倒掉。看着看着,不知害怕了什么,突然,使劲往家门口跑,喵喵叫,让开门。进了屋后,乖乖的趴沙发上,回味。

以后便经常出去。后来学会了登高,一个猫站在墙头上、屋顶上,看着连绵的屋顶,不知想什么。不过呢,它从不跑远。甚至不到邻居那边去。只要我们一叫,马上飞奔回来。因为这样,母亲觉得放心,便不拴它,任它来去。

入春的时候,我放学回来,看见它静静地蹲坐在墙角,看着一个方向。耗子窟窿。心里一惊,难道是学会抓耗子了?果然,一会儿,叼着一只小耗子,雄纠纠气昂昂叫门了。后来是叼着大耗子。渐渐地范围扩大了,邻居那边也去,村子里也去。邻居过来说,自从你家养猫,很少听见耗子扑腾了。因为抓耗子,它几乎每天晚上都出去。有天出去,再也没回来。

大概是过了五年吧。我和母亲一起回家,看见院子里蹲着一只猫,脖子上系着根绳子。是它。看见我们马上喵喵叫,望着家门。母亲高兴坏了,马上开门放它进去。它像小时候那样,一进门,就把大屋小屋黑屋还有床底、柜底、沙发底转个遍。然后呢,趴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好像,疲倦极了。我想帮它解开绳子,那绳子不知拴在它脖子上有多久,全是死结,干脆拿剪刀剪了。第二天,有个村人过来敲门,非要说,我们家捉了他家的猫。母亲说,“那你叫它看它应不应。”他叫了。头都没回。母亲一叫,立刻到了近前。那人只得走掉。

猫不恋穷家?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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